０３

　　刷──

　　少姬更了衣服，起身。這時的她隨著姊姊嫁來晉國，不知不覺已有六年了──每天早晨一睜開眼，對她來說，又是一些時間流走了；活著，雖稱不上是什麼折磨，卻沒比行屍走肉好到哪去。

　　少姬現在年歲也方二十而已，卻得待在年邁的晉公身邊。晉公寵愛她的姊姊，卻也連帶地波及到她。

　　她該恨嗎？她不清楚。

　　要恨狠心的父親嗎？她明白他也不願，只是無能為力。那麼，要恨誰呢？恨那個使自己一同飽受屈辱的姊姊──驪姬嗎？她也不忍心，他明白驪姬甚至比她還悲哀。那就要恨晉國了？她搖搖頭，連她都對晉國這種弒親的可悲宿命感到同情，晉公的貪婪彷彿永不止盡，像是要將自己也吞吃入腹一般。

　　他利用了荀息出的謀略借了虞道，一併將虞虢二國收到自己袖裡。

　　絳城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絳城大得像是晉公寬鬆的袖子，外表白白淨淨，卻是一座用屍骨堆積起來的城池。

　　少姬推開房門，卻意外看見門外有名侍女等著。

　　「少姬夫人，」侍女向她作揖，「令姊驪姬夫人請您過去。」

　　「什麼事情非得要我親自過去？」她問道，自從到了絳以後，她們姊妹倆沒有多少機會相處，晉公彷彿要各個擊破般，將她們分到相隔最遠的兩處，似乎要利用這種壓力使她們就範。

　　從迴廊吹來一陣寒風，侍女打了個哆嗦，她卻早已冷得沒有知覺。

　　為了安然待在晉，她們也很有默契地盡量不單獨相處，以免遭來勾結朋黨之議，特別是大夫史蘇，少姬覺得史蘇是以一種不具善意的目光看她。

　　史蘇個性嚴峻，他主張所有的惡都應該在尚未滋生前就及時撲滅，因此每占出惡兆，忠心為晉的他必會屢次提醒晉公。

　　

　　相較之下，八面玲瓏的優施反而較常來找她們。

　　優施是絳最受歡迎的閹臣，他的機智很受晉公的賞識，也善於上揣君心，因此其他宮臣也樂於巴結他；優施比她們姊妹早了一兩年進宮，他自稱「施」，後來其他人也如此稱呼他。

　　即使這般，沒有人知道他在進宮前的生活，不知他從哪來，也不知他的真實姓名。他像是風，來是一陣風，風無形無影無可捉摸。

　　「很抱歉，奴婢不是很清楚。」侍女低頭，她不明白少姬為何考慮如此之久。

　　過了一會兒，她說道：「好吧，我待會就去。」侍女又向她作了一次揖，而後緩步離開；少姬回房整整衣裳，便過去了。

　　走了一段路後，她發現驪姬房室的門掩得緊密。

　　

　　「我有孕了，」驪姬說得雲淡風清，少姬卻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們在晉國要待下去是越來越艱辛了。」

　　「我希望這孩子能夠安然成長就好，」少姬說，「還好他是庶出，若是個女生就更安全了。嗯，怎麼了……」她語畢，觀察了一下姊姊的表情，卻察覺到驪姬心裡似乎梗著什麼。

　　「恐怕這個心願是難以達成了，」驪姬望著窗外，一如她那天站在城上望著戰場那樣。

　　少姬向她問道：「這該怎麼說？」

　　「晉公恐怕會立我為正室。」

　　驪姬的目光就如那天戰場上一般悲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