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04)
04
不久,在一場犒賞全晉國大夫的宴會上,晉公宣布立驪姬為正室。
晉公自己坐在宴會的主位,滿佈歲月痕跡的臉上不時揚起笑容,他仔細注意底下群臣的反應如何。
其實這件事情他已經計畫一陣子了,早在驪姬來的那年他就開始佈局,晉國的氣氛越來越僵化,也是必要製造一些讓晉國人民團結的事情了;從他的父祖開始,給人民的印象便是「好施恩德」、「有所作為」,也因此,晉王室的支系取代了正系。
雖然之前卜筮的結果不盡相同,但也差強人意了。
他的兒子皆相當有才能,雖然申生已立為太子,但重耳與夷吾的能力也並不輸申生太大截,令他在立嫡的事情上仍猶豫不決;更重要的是,個性盡求完美的申生實在不像他,這樣的人不適合當一國之君。
他那外表光鮮的白袍下,藏著許多用以操控晉國的絲線,是如此地細而隱密,以至於沒有多少人看出來。
晉國權力最高的三位大夫──荀息、丕鄭、里克也參加了筵席,他們都曾在虞虢之役中有相當的功勞,大部分的宮臣不敢說出自己的意見,想先看看他們三人的打算如何。
「驪姬終被立為正室了,」史蘇持著禮器,滿嘴酒氣,他一臉憤悶地對丕鄭說:「君立女戎為夫人,晉國要亡了!昔日夏代妹喜、商代妲己、西周褒姒,亡國也不過就是這麼一瞬間的事情。」
「何以見得?」丕鄭笑道:「也不過就是夫人而已,能對我們晉國造成多大影響?成事者必在人,我看驪姬倒沒有這種打算。」史蘇沒理會他。
荀息搖搖頭,「君立臣從,我們也只能盡力而已。」
而里克只在一旁看著,沒說什麼。
當天,驪姬待在自己的房內,託病不出。
她躺在蓆上,身上蓋著一件紅色的衣裳,她不想出去,至少現在還不想……咚、咚、咚──慶祝的鼓聲源源不絕地傳到她的耳中。咚、咚、咚──怎麼樣也阻止不了,怎麼樣也停不下來,鼓聲如同對她厄運的預言般糾纏不清。
她的妹妹知道她內心的悲愴,在探望她之後,便代替驪姬來參加這場宴會,她曾問過姊姊晉公立她為正室的理由。
「因為他覺得有趣,」驪姬淡笑,「真諷刺,沒想到我竟是那個懂他的人。」
少姬不了解這番話的意思,她在宴會上沒見到申生,太子申生此時還在服齊姜之喪,尚不得飲酒或聞樂。她也瞥見重耳跟夷吾站在一側交談,他們兄弟在發覺她之後,不由衷地對她微笑,眼神卻很怨毒。
像是一支瞄準著她與她姊姊的箭。
酒觴傳過一巡又一巡,她聽不見任何歡賀的笑語,那樣怨毒的眼神阻隔了外界來的聲響。
走過了一段路,回應幾次大臣恭賀的禮儀,少姬最後在殿中央瞥見史蘇。
盲眼的樂工此時端坐在位上奏著一曲接著一曲的詩,她只看得見他們準確撥弦的動作,一排巧手相當整齊的動著,聲音卻沒傳出來。
然後,史蘇在宴會中持觴對天大喊,「晉要亡國了!」
一剎那,她又聽見外界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