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音(26)

亡者之音(26)

上星期六、日去花蓮,吃了之前一直難忘滋味的炸蛋蔥油餅,死而無憾。不過沒想到這種時候,竟然遊客還這麼多,大家大概過年時都被悶瘋了。XD

  隔天,慕雲一醒來,便有種異常的感覺,卻又找不出原因,稍過半晌,他才發現這種感覺的來源──房間裡什麼人都沒有。慕雲皺起眉頭,尋不見李恩典的蹤影,整個房間空蕩蕩的,金黃色的日光穿過窗戶,照在他昨晚睡的那張床,還有折得一絲不苟、方方正正的被單上,看樣子早就起床了。


  這時候,慕雲才發現桌上擱了一袋已經冷掉的早餐,從包裝上看起來,跟昨天是同一家的。袋子的背面貼了一張黃色便條紙,上面寫著寥寥幾字:「我出門巡視及更換電池了,白天先各自行動,等到晚上再一起討論吧。」那是李恩典的字跡,不管在什麼狀況下,他的字總是那麼端正,就像是他的人一樣,總是那樣冷靜、理性,以極具邏輯性的思考來解決事情。

  並不是沒有感情,只不過,他的理性永遠都凌駕於感性之上。

  他一直以為李恩典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在一起工作時,慕雲從沒看過他的另外一面。

  不過,自己早該想到的,任何人都不會像平時看起來一樣單純,也沒有事物只有一面的。只要一閉上眼,李恩典昨天說那番話時的表情和眼神,就會在他的腦海中浮現,栩栩如生,他知道李恩典是認真的。

  但在昨天之前,從來都沒想過這位學長竟會想爭奪月神祭的祭器。這個意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在李永年的研究室搜到那幾頁資料後,才臨時起意的嗎?又或者,是在更早的時間?

  在席格羽第二次來訪的時候,李恩典顯得對她的委託十分有興趣,也相當主動。如今想來,確實有些異常……在那時候,李恩典便已經知道事情與月神祭有關?與馮涼結共同合作的李永年,正是李恩典的二叔,就這點來說,實在不能排除他之前就已知曉的可能性。

  疑問在心中悄悄地蔓延,彷彿一滴墨在宣紙上暈開來那般,懷疑順著枝節不斷叢生、分衍,直至最末梢處。慕雲無法克制自己不斷湧現的想法,每個想法卻都不利於李恩典。就像是,李永年研究室的那台竊聽器也是由他裝設的,而見到李永年最後一面的,也是他。

  等一下,李永年是怎麼死的?是意外,還是……

  慕雲現在才驚覺到,他們甚至沒討論過這個問題,他的思緒一瞬間飄到了遠方,回到那一晚。

  在獲知李永年死訊的那一晚,一個看似沒什麼經驗的員警不知透過什麼管道,找上事務所,客氣地對他們表明來意:對李恩典進行偵訊。慕雲隨便找了個藉口,識相地離開事務所。外頭掛著一輪圓月,藏在迷濛的雲彩背後,忽隱忽現,那晚下了一點小雨,他就這麼走在雨中。

  返回時,員警已然離去。

  事務所內一片漆黑,微弱的月芒映照在李恩典的臉上,黑暗中,他靜靜地露出帶著一絲神經質的微笑,夾雜了點悲傷。

  慕雲毛骨悚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無暇思及開燈的事。

  接著,李恩典才注意到他進門,表情恢復正常,然後開了口。

  「我二叔……李永年的研究室那邊,或許有什麼線索,這幾天我打算去碰碰運氣,搞不好會有進展。你覺得怎麼樣?」

  「嗯。」慕雲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只是嚥了一下口水,伸出一隻手,緩慢地探向電燈開關。

  「對了,」李恩典的眼睫垂了垂。

  慕雲的手僵在開關上。

  無視於他的異狀,李恩典繼續說下去:「我剛剛收到一則訊息,在花蓮鹽寮那裡,有一間民宿的業者想委託我們案子,似乎跟馮涼結在田野實習那天訂的是同一家。再過幾天,我們過去那裡看看吧。」

  「好,就這麼決定了。」

  慕雲才剛答應,李恩典點了一下頭,便從他的身旁穿過,從容離去。

  良久,慕雲的手不由自主地扳下了開關。啪,啪。啪,啪……頭頂的日光燈慢慢地閃了幾下,在只有一個人的事務所內大放光明。外面車潮來來去去,刮著冷風,在這個城市裡,這盞微弱的燈顯得格外孤寂。

  算一算時間,那大約是一星期前的事情……慕雲的思緒回到現實,後來,他們兩人就來了這間民宿。

  如今想來,事情發展得有些太過順利、太過自然,其中的疑點自己卻從未想過,一下便接受了眼前的表象。作為一名私家偵探而言,自己實在有很多不足之處。或許也是因為之前所接過的委託都很單純的緣故,但這不能當作藉口,慕雲知道自己無法立足在由藉口所構築的脆弱平台上。無論如何,當他第一次察覺不對勁時,就應該客觀地審視現有的資訊。

  還來得及,就算是現在才發現,應該都還來得及。慕雲「刷」的一聲撕下那張黃色便條紙,胡亂塞到自己口袋,走下樓。

  民宿老闆站在樓梯旁,見他走下,立刻迎向前來,表情殷勤,一如昨日,讓他有股自己彷彿仍置身於前一天的感覺。

  「早安。」

  「早安,我學長出去了?」

  「是,那位先生大清早就出門了,我問他怎麼一個人出去,他回說你們今天分頭行動,接著便快步離開了。你們是不是找到什麼線索?」老闆雙眼發亮,忍不住向他打探消息,又誇了一句:「私家偵探果真厲害呢!」

  大清早……難怪早餐都冷得差不多了。慕雲暗想,又擺出客氣的笑容:「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今天也麻煩你了。」

  聞言,老闆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麻煩」指的是什麼,忙道:「是,只要有什麼疑點,我一定會全部記下來的。」

  「那麼,我先走啦。」

  不等老闆開口,慕雲便立刻走出大廳。但這次,他沒再將注意力放在風景上,因為,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雙手抱臂,靠在欄杆上,看到他走出來時,對方先是呆了一下,接著立時露出了笑容,用欣喜的口吻道:「慕雲,你果然還在這裡,我的運氣還真好。」

  「是妳!妳怎麼會在這,找我有事嗎?」慕雲不可置信。

  蘇靈聽到他的話,也露出訝異的眼神:「咦,你怎麼會不知道?我還以為早就通知你了。」

  「通知什麼?」

  她站在木造平台上想了想,眨了一下眼,慧黠地笑著:「這樣好了,你猜猜看,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邊,慕警官?」還特地強調了「警官」二字。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雙排扣長大衣,腳下搭了雙褐色的中統靴,簡潔俐落。慕雲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造型,不禁有些發愣,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也聞到了從她身上所傳來的淡淡果香。

  「怎麼,你不猜?」

  蘇靈俏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慕雲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她在問自己,趕緊搖了搖頭道:「我實在猜不出來,妳直接說吧。」

  「是『他』找我來的,說有些事情想請我幫忙,『他』又說,你這時候應該還待在民宿。」

  「『他』?」這個「他」會是誰?

  海風微微吹起,她的頭髮順著風勢揚起。蘇靈靠在欄杆上,閉上眼,一副享受的樣子:「他說他的名字是『李恩典』,是你的老闆,應該沒錯吧?電話中,聽起來像是個很溫柔的人呢,讓人打從心底相信他。」

  是李恩典?慕雲愣在原地。他找蘇靈來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又是怎麼知道蘇靈這個人的?難道說,蘇靈是他為了搶奪祭器所找來的夥伴?想著,慕雲不禁暗自打量起眼前的蘇靈,但對方仍是那般神情自若,看不出哪裡不對勁。

  「是沒有說錯,」慕雲猶豫了一下,才道:「所以他什麼都跟你說了嗎?」

  「你指的是──」

  「我們的職業,還有,我們正在調查的事情。」

  「嗯,差不多都說了。我知道你們是師母所委託的私家偵探,目的是找出馮老師的下落。」蘇靈的眼睛清澈明亮,語氣很平淡,卻讓慕雲招架不住:「難怪上次你會偽裝成警員,一開始會接近我,也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吧?」

  「……也不全然是這樣。」他試圖辯解。

  「不全然,也就是說,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囉?」

  慕雲臉上的表情略嫌尷尬,不再說話。

  「我好像太壞心眼了。」見狀,蘇靈笑得歡快:「先不逼你了,聽說你們的調查工作還要維持六天左右,現在只能守株待兔,所以我帶了一些資料,希望能幫你們主動出擊,找到馮老師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

  「什麼資料?」慕雲不敢再接剛剛的話題,順著她的口風改變話題。

  「是之前老師發給我們的幾份講義,還有幾篇相關的研討會文章,我在想,也許能派上一些用場也說不定。」他對她說的資料倒是不抱什麼期望,畢竟他們都進展到這個階段,大概不會再有什麼差異了。

  蘇靈看著他的眼神,懷疑道:「你該不會覺得我的資料沒什麼用吧?」

  「怎麼會,妳不要亂想。」慕雲心驚了一下。

  「我可要先跟你說清楚,就算對搜查工作沒有助益,至少這些資料可以讓你知道更多,有好無壞,你同意我的話嗎?」

  慕雲趕緊點點頭。

  「那你還在等什麼,我們走吧!」

  「走?走去哪?」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當然是馮老師進行挖掘的地方。不在現場仔細勘查,是很難發現什麼的。我知道你們昨天沒有任何收穫,但只要有我在,情況就會有所改變。」不等他說出反對的話,蘇靈就拉著他的手往沙灘走去,他能感覺到她手上傳來的溫度,剛剛對她起的疑心被這個熱度沖淡許多。

  兩人的腳步都很快,沒多久就到了。

  「應該是在這邊沒錯吧。」蘇靈放開了他的手,指著那個大坑說:「你知道馮老師執意將田野地點選在此處的理由嗎?」

  慕雲有種不知為何的落寞,她的餘溫彷彿還殘留在他手上。

  「我不知道。」他老實說:「但我想,應該是他在研究時得到的消息,否則不會這麼湊巧。」他也站到了坑邊。不像昨天黃昏時所看的那樣晦暗,在大太陽底下,坑洞裡的景象一覽無遺,連最底部的情形都能看得清楚。那群警員還真是努力呀。他不禁這麼想。為了民宿老闆的一番話,在下著細雨的夜晚,竟然能夠忍受寒冷,掘出這麼深的一個洞。

  跟昨天一樣,高高低低的土丘依舊佇立在沙灘上。大概是掘完之後,警員一直找不出時間來填平這個大坑洞,只好就這麼擱在一旁。

  蘇靈朝坑底看了一眼:「你的推測大致上沒錯,馮老師藉著他長久以來的研究經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裡。你應該也知道,他的研究主題與諾亞族有關,而諾亞族又是在加禮宛事件中遭到滅絕的,因此,具體地說,馮老師的線索主要來自加禮宛事件。」

  「嗯,我在他的田野筆記中也看到了這點。」慕雲點頭,但他不知道蘇靈為何要特別指出這點。

  「可是,你所能看到的,絕對不是馮老師所記下的全部內容。」

  他瞪大雙眼,被她的這番話凍結在原地。

  蘇靈繼續說下去:「原因很簡單,李恩典跟我說過,你所取得的田野筆記已經是殘缺的了,相信大部分都是被李教授撕走的,可是他偷藏在研究室的那幾頁內容卻又無法與筆記上的紀錄完全對應。所以,據我推測,至少還有第三個人也撕了幾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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