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許雜音在耳邊窸窣作響，接著，感受到溫暖的陽光曬在自己身上，慕雲的眼睫抖了抖，慢慢醒來。雖然胡思亂想了一整夜，但他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的精神意外地不錯。他坐起身子後，才發現李恩典一個人正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最近時常擺出類似的動作。

　　「學長。」

　　「你醒來啦？」李恩典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意外。「你昨晚睡得不是很好，我還以為會更晚起呢。你先去梳洗一下，」又指了指桌上，「等下吃完早餐，我們就來佈置好一切吧。」桌上放了一包東西，大概是他買回來的早餐，袋中還冒著熱氣，看來才買回不久而已。

　　慕雲應了聲，走進浴室隨意梳洗一番，當沁涼的冷水嘩啦啦地澆在頭上時，許多雜思彷彿都被摒除於外，接著他伸出手，抓了一條毛巾擦臉。好！該開始專心在工作上了，其他事情以後再想。

　　「今天天氣不錯。」慕雲走出浴室時，李恩典對他這麼說。「方便我們設置搜查的工作。」

　　「……我剛剛計算時間後，才發現一件事：在馮涼結失蹤後沒多久，還有一次滿月的時間，我擔心的是，他會不會早就舉行完月神祭了？若果如此，我們一直在這邊守著，也只是浪費時間。」慕雲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跟李恩典接續昨晚的談話，由於口中嚼著烤吐司，聲音顯得有些含糊。

　　「我想不至於這般。」李恩典有條不紊地答道：「首先，就如我們昨天討論的，如果他真的已經舉行完畢，不可能繼續躲在這邊，不管是發表文章也好、回到學校也好，早就有下一步動作了。再者，我們也不單只是在這邊呆呆等著他而已，還有派出不同的人手持續調查，R1等人還在席格羽家附近調查，Q1、Q2則隨時偵聽裝在各處的竊聽器。」

　　「原來如此，那大概沒什麼問題了。」慕雲喝完最後一口冰奶茶。「那麼剩下的P1等人，應該就是來支援我們這裡吧？你打算怎麼規劃？」

　　李恩典拿出一張A4白紙，上頭畫著看來是這裡附近的地形圖，線條相當簡單，只特別以藍筆標明了幾個標的物而已。

　　「上面的紅色標示是什麼？」慕雲指著那幾個紅點。

　　「是附近所有山洞的位置，說實話，要不是P1他們的資料，我還真沒想到這邊有這麼多能夠藏人的山洞。」

　　慕雲頓了一下，目光直盯著李恩典，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是什麼時候跟P1聯絡、又是什麼時候取得資料的，怎麼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但李恩典一點異樣的表情也沒有，一臉坦然。

　　慕雲吸了口氣，忍住追問的衝動道：「這麼多地方都要調查？」

　　李恩典微微點頭：「原本是不容易辦到的事，但幸好我們從日本進了幾台無線監視器，可以透過電視監看，只要每天早上記得定時更換電池就好，至於其他時間，P1等人就在附近巡視，查探馮涼結的行蹤。」

　　「聽起來沒什麼大問題，那你打算怎麼安排人力？」

　　「我們等下要先到實地去勘查一下，才有辦法決定，不過監視器大概要由我們兩個先裝設上去了。」

　　兩人一走下樓，民宿老闆就立刻迎向前來，道：「兩位打算出去？」他或許是一直在這邊守著兩人，動作才會這麼快。只見大廳裡空無一人，其他房客大概還在休息，連工讀生都還沒到。

　　慕雲先露出了職業笑容：「是，我們打算先去附近，搞不好可以找到那些碎布也不一定，不管怎樣，總得到現場看一下才是。」

　　「需要我帶路嗎？我、我可以叫工讀生來……」

　　李恩典搖了搖頭。「我建議你還是留在這裡，我們除了勘查現場外，還必須先作一些準備，你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在這裡替我們注意一下，是不是有可疑的人士來過民宿，只要有什麼疑點，麻煩請先幫我們記下來，越詳細越好，這樣才能真正幫上我們。」

　　老闆的表情有些頹喪，但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眼睛又亮了起來。

　　「是……是、是，我會盡力的。」

　　李恩典點頭示意後，便走出了民宿大門。慕雲走得較慢，出門前又轉身對老闆微笑道：「老闆，這邊就麻煩你囉。」

　　「哪裡，你們才是辛苦了……」

　　大門「喀」地一聲關上前，老闆慌忙的聲音這般傳來。下一刻，迎接慕雲的就是和煦的日光，還有帶著淡淡鹹味的海風，頭頂上的天空萬里無雲，景況讓人看了只覺心情愉悅。慕雲走下欄杆，發現草坪已經清理乾淨，假石擺放整齊，老闆口中被吹走的座椅也安穩地靠在涼亭旁。

　　也是，都過了一個多月，怎麼可能還沒整理好。只是因為自己抵達民宿的時候，天色已黑，才沒注意到。

　　走到停車場時，李恩典已經坐在車內開動引擎了，慕雲坐上了副駕駛位，想到了一件事，又問：「你覺得馮涼結一個人會如何扮演五色使者？」

　　「我也不清楚，或許他有其他安排吧，又或許，五色使者在儀式裡面根本不佔有重要地位。不管怎樣，只要我們能找到他，一切就能水落石出。」李恩典轉著方向盤，踩下油門，沒多久，汽車便駛上濱海公路。

　　「也是，但這個案子實在太不尋常，我忍不住會一直猜測。」

　　「這倒正常。」李恩典微笑。

　　海風強烈地吹進車子，稍嫌黏膩，沿途的風景一閃而過，但仔細一看，除了海岸，還是海岸，一望無垠，耳邊潮聲連續不斷。慕雲沒有心思欣賞風景，他瞥了李恩典一眼，在心中猜忖他最近的異常舉止：他時常看著遠方，不知在思忖什麼；他瞞著自己，私下進行了一些調查工作；還有，他對於這件案子的積極，也並不尋常……

　　李恩典對自己隱瞞了一些事，不知道他到底藏了什麼秘密。除了自己的二叔牽扯其中之外，他跟這個案子還有什麼另外的關聯嗎？當然，慕雲並不認為他會對自己不利，但他最近的行為實在令人費解。

　　「在想什麼？」李恩典忽然問他。

　　他發現自己起疑心了嗎？

　　慕雲心中一震，表面上故作無事，卻又語帶雙關地道：「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在想，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李恩典笑了一下，手握在方向盤上，沒有看他，話也說得隱晦：「是呀，這是許多人共通的困擾，但有些問題可能永遠都沒有答案，知道更多，不代表更幸福。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你不覺得嗎？」

　　「也許吧。」慕雲隨口答道。

　　接下來，李恩典不再說什麼，他的頭髮被海風吹得飛揚，握著方向盤，雙眼專注地看向前方，也許是前面的路況，也許是交通號誌，也許，什麼都不是。車子停到一旁，兩人走下車，提著一個大包裹穿過公路，步行至附近的一條小徑。

　　這條小徑看起來人煙罕至，已被叢生的雜草所掩蓋，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也不知P1是怎麼查到的，著實令人佩服。走到盡頭，一座小山頭巍然而立，看起來不高，卻分外陡峭。

　　兩人費了一番功夫，好一陣子才爬上頂端，站上山頂平台，漆黑的山洞立即映入兩人眼簾，他們彼此看一眼，一起走了進去。洞裡相當寬廣，路也平坦許多，可容兩、三個成人並排走，只有靠近洞口的壁上佈滿苔蘚，其他地方都還算乾淨，沒有蝙蝠，也聞不到什麼怪味，像是經過打掃一般。再進去一些，還可以看到一條深不可知的甬道，稍窄了些，一個成人或可勉強通過，卻不知通往何處。兩人沒有貿然進入，走回靠進洞口的一塊突起的岩石旁。

　　「就裝在這邊吧？」李恩典道。

　　慕雲點頭同意，「這邊比外面隱密，又方便更換電池，只要有人路過洞口，都可以看到，就設在這邊吧。」

　　他看著李恩典從包裹中拿出一個如手機大小般的黑色儀器，仔細地放在那塊岩石與洞壁的夾縫處，微調片刻，鏡頭對準洞口，既能達到監視的作用，又不怕被人發現。然後，他走出山洞，拿出一台小筆電放在手上，經過幾分鐘的設定，監視器所收到的內容赫然出現在螢幕上。

　　「看起來還蠻清晰的，這東西不錯。」慕雲頭靠了過來，又道：「可以維持多久？晚上還能看得到嗎？」

　　「大約28小時左右，這台有紅外線功能，鏡頭也可伸縮，所以晚上不至於看不到。」李恩典笑了笑：「其實它也有打光的功能，備有LED燈，但我可不想冒這個險。」

　　想到馮涼結半夜走進山洞，卻被突如其來的燈光所嚇到的樣子，慕雲也笑了起來。「頂多就是在決定性的一刻，幫他拍張好看的個人照吧。」

　　兩人又笑了一會兒，才離開那邊，到其他處山洞。相較於他們到的第一個山洞，其他山洞似乎荒廢已久，地上遺留許多動物的糞便，臭氣難聞，有些則滿是倒吊著的蝙蝠，一團漆黑，相當怵目驚心，但兩人總算還是有驚無險地將所有監視器都裝設完成。

　　回途，李恩典坐在車上，擦了擦汗，喝了一口水道：「看起來，第一個山洞還是最可能的地點，方便又乾淨，還很隱密。」慕雲注意到他似乎相當疲勞，這也難怪，他平常很少做這樣劇烈的運動。

　　「我也是這麼想，讓P1他們去守其他洞口吧，那些地方也彼此相連著，幾個人就可以顧及所有山洞。」慕雲靠在皮質座椅上，皺眉說：「那些地方真是臭死人了。好，就這麼決定了，我立刻發訊息給他們。」

　　見李恩典沒反對的意見，慕雲立刻發出訊息給P1等人，沒多久，便收到了他們的回覆。

　　「嗯。大致上，今天的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李恩典說。

　　「還有什麼事嗎？」

　　「趁著現在還沒天黑，我們還可以到那處沙灘的大坑洞看一下，也許會有新的發現。」他見到慕雲露出一絲疑惑，補充道：「就是馮涼結掘出祭器、民宿老闆發現碎布的地方。」

　　慕雲總算恍然大悟，拿出平時紀錄的那本小冊子看了看，道：「還真是差點忘了，這案子疑點重重，很多可以繼續追查的線索，反而讓人搞糊塗。」

　　然而，兩人並沒有任何發現，大坑裡的屍骨已被挖出，其他遺物也都保存在警局內。望著溶進海平面的夕陽，李恩典忽地抓起那瓶還沒喝完的水，撒在沙灘上，慕雲訝異地看著他，卻發現對方不是因為生氣才做出如此舉動；同時，他又隱約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記憶，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看到此景。

　　就在那一天，他們第一次在海邊相遇。

　　慕雲有這樣的印象。

　　浪花打在沙灘上，李恩典回過頭來，看著慕雲，口中說著什麼，但浪花拍擊的聲音蓋過了大部分言語。

　　嘩嘩──

　　「……會怎麼做？」

　　「什麼？」慕雲大聲道。

　　「我說，如果月神祭真的能讓死者復活，你會怎麼做？」

　　慕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好一陣子，他才訥訥地開了口。

　　「……我不知道。」

　　李恩典富有深意地笑了一聲，眸子閃著清澈的水光，在他瞳中，慕雲似是見到了不斷掏洗著沙灘的浪潮，蘊著洶湧的情感。

　　「慕雲，如果我要你幫我從馮涼結手中搶到祭器，你會答應嗎？」

　　慕雲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回答。

　　回到民宿後，老闆顯得很積極，不住指出一些他認為有疑點的房客，兩人隨口敷衍，便回房休息。這晚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但李恩典最後說的那句話仍震撼著慕雲，直到他漸漸睡去為止。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