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音(21)

亡者之音(21)

  「然後,他們證實了你說的話?」

  民宿老闆聽到這句反問,面如槁灰,一滴滴汗水忽然從他的額頭滲出,他雙手掩面,哀號道:「不,他們完全否定了我說的話,可是、可是他們跟我一樣,明明都看到了那幾塊碎布,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真的不了解,他們為何要對我撒謊,這對他們沒好處呀……」


  慕雲跟李恩典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都同意那對男女身上有些疑點需要釐清。接著,由慕雲作了個手勢,請老闆繼續描述下去,他道:「請跟我們說一下當時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老闆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先是露出茫然的眼神,接著又搖了搖頭,似是還在自問為什麼那對男女要這樣做,卻又找不到解答。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子,走了幾步,指向通往二樓的樓梯道:

  「當時,我就是從這個樓梯奔上去的──」

  雖然民宿老闆身上已套著一件簡便雨衣,但由於雨勢過大,再加上他是狂奔回來的,所以身上仍浸透了雨水,滴下的水痕一路從門檻蜿蜒至階梯,大廳的紅毯濕漉漉的,惹得工讀生驚叫了一聲。老闆絲毫不予理會,心思全然放在那幾塊失蹤的碎布上,根本無暇顧及這些瑣事,只是一鼓作氣地攀上樓梯,跑到那對男女所住的房門外,敲了幾下。

  不一會兒,是那斯文的男子開了門,他站在門口,身上只裹了一條白毛巾,全身上下不停滴著水珠,熱呼呼的蒸氣不停冒了出來,看起來像是才剛洗完一場熱水澡。他剛打開門、見到喘著大氣的老闆時,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接著才用親切的口吻問道:「老闆,有什麼事嗎?」

  「我跟你說,警察剛剛在那個大坑挖出好幾具骸骨了,可是……大坑裡……那個……」 老闆倉皇地抓著他的肩膀,嘴裡含糊不清,折騰半天,那男的才聽懂老闆說的是:「我問你,你還記得我們發現那個大坑的情況嗎?」

  男子「啊」了一聲,露出餘悸猶存的神情:「當然記得,那景象還真駭人,讓人不願再去回想,卻又忘不了。」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那具指節像是抓著什麼的骸骨?那隻手骨直直穿出了大坑,我們一起看見的,你還記得吧?」

  男子又點了一下頭。

  「可是,那群警察就沒看到那幾塊碎布,真是太奇怪了……」

  「等一下、」男子突地皺起眉頭,眼角的那顆痣也蜷縮在一起,疑惑道:「老闆,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做那幾塊碎布的,恕我實在聽不懂。」

  「你在說什麼啊?就是那幾塊碎布呀!」老闆瞪大了眼,語氣焦躁:「我們剛剛是不是在沙灘發現一個大坑洞?坑洞裡面是不是有一隻穿出的手骨?那隻手骨看起來是不是正在抓著什麼東西?在手骨旁邊,是不是散落著幾塊陳舊的碎布?」他每說一句,男子就點一下頭,可是說到最後一句時,那男的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顯示根本沒他說的這回事。

  老闆越來越驚恐,他激動地道:「怎麼可能,你怎麼會忘記?」接著,他又抱著一絲期望道:「你的女友、你的女友一定記得,你忘了,但她應該還記得,你去問問她──不,你還是把她找過來好了,我來問、我來問她。」

  男子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但他還是找來了他的女友。片刻後,那女的出現在老闆面前,似乎頭髮未乾,還包著浴巾,而那男子也已穿好衣服了。

  老闆將剛剛對男子說的話向女子又重複了一次,卻注意到女子臉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彷彿老闆說的只是一場夢而已,她先望了一下男子,只見男子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懂老闆在搞什麼把戲,女子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老闆,或許……或許你是看錯了,我們有點累了,想先休息。」她講得很委婉,態度再也客氣不過,但話中卻透露出她完全沒有看過那幾塊碎布的印象,並且,暗示老闆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正當老闆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那扇門便在他面前「碰」地一聲關上。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明明他們三個人當時都看見了那些碎布,沒過多久,那對男女卻又矢口否認?

  老闆呆了一呆,在此刻,他還真希望那是自己的錯覺,這樣事情還好辦多了,可是,他卻實實在在知道那不是錯覺,那幾塊碎布的形狀和顏色仍歷歷在目,而他甚至能回想起上面夾雜著泥水氣息的土味。雖然他沒有拾起那些碎塊細看,卻仍記得相當清楚。

  如今,那幾塊碎布不知怎地竟然不見了,並且連帶地,在那對男女的記憶中消失無蹤,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這可就是一件怪事了,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可他又能夠斷定事實並非如此。

  他只是先想到了第一個問題,再度自問一次:是自己看錯了嗎?不可能。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緊接著,另一個問題又冒了出來:那幾塊布到底去了哪?會是有人偷偷把它藏起來了嗎?目的又是什麼?老闆想了想,最有可能的人選應該就是那對男女了;唯二知道碎布存在的人,除了他,就是那對男女,也只有他們才有動機(但具體的動機是什麼,老闆也不是很清楚)在碎布上動手腳,警員們沒必要做這種事。更何況,當時全體警員都參與了挖掘工作,在眾目睽睽之下,很難有人能藏起那幾塊碎布。

  因此,惟有找出那對男女藏布的證據,剩下的問題才會有解答。

  說實在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那幾塊碎布如此重視,只是想著一定要把它找出來,證明自己沒有錯。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又該怎麼著手進行?老闆完全摸不著頭緒。

  難不成能把他們軟禁起來,用嚴刑逼供?

  在門被關上的片刻內,老闆想了很多,卻沒想到什麼有實際作用的方法,只好皺著眉頭,在那對男女的房門前來回踏著步,徘徊不去。一股熱氣藏在雨衣裡,像是一團火,蒸散後又化成了黏膩的汗水,緊緊貼著身子,一滴滴滑下,那種感覺令他很是難受,使得他不住拉扯領口,讓熱氣冒出。

  老闆深吸了一口氣,揚起手準備敲門,但一想到那對男女嫌惡的眼神,那隻手便懸在半空中,遲遲無法落下。就算那對男女開了門又怎樣,還不是會矢口否認,不承認有那幾塊碎布的存在?他心想。這麼僵持一陣後,他一咬牙,最後選擇了走下樓梯,從別的地方找線索。

  一走下樓,倒是讓那工讀生抓住他抱怨了一番,但他心思煩亂,也沒聽進去半句,只是揮一揮手,示意工讀生可以回家休息了。

  在工讀生鼓著嘴,氣呼呼地騎車離開了以後,大廳一下子變得冷清許多,靜悄悄的,外頭的雨雖然停了,但感覺上,就連夜晚吹拂的陸風都像是變得更急了般,颼颼作響,直振著窗戶。為了暖暖身子,老闆照例給自己泡了一杯熱麥片,然後坐在櫃台前享用。

  燈光下,他拿起那本住房紀錄,開始搜尋線索──

  「所謂的住、退房紀錄,就是這本簿子?」慕雲接過了一本厚重的簿子,隨意翻閱起來,看起來使用了不少年,有好幾頁都已變得泛黃,裡頭的筆跡相當潦草,除了數字外,其餘記載實在不易辨識。他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老闆似是察覺了這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是這本沒錯,因為平時只有我在看,所以字跡很難看,請多包涵。」他翻開到簿子的後半部,指著某一頁道:「請注意看這一頁,這就是那天的紀錄。」

  慕雲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跟李恩典一同看起那頁。從紀錄上看來,那對男女同住在二樓的情人套房,應是一對情侶無疑,他們是在風災當天臨時打電話過來訂房的,說也奇怪,本來隔天的房間已滿,但就在他們打來的前一刻,有對夫妻吞吞吐吐地打過來說了幾句,便退了房,這才多出了一間空房。

  慕雲看了幾眼,便喃喃唸了一句話,李恩典從唇形讀出那句話是「設計好的」,朝他點了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根據兩人的推論,那對男女是不是情侶還有待確認,但他們一定用了一些手段,說服那對夫妻讓出房間,使他們得以順利入住。也就是說,至少到這裡為止,這一切都是那對男女所設計好的結果。

  他們一定有什麼目的。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那對男女到底是哪一方的呢?慕雲跟李恩典單憑現有的一切,還無法確定這點,必須先找出更多的線索才行,因此,他們需要得到眼前這位民宿老闆的協助。

  兩人又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次換李恩典開口道:「老闆,你跟我們說了這些,是希望我們進行怎樣的工作?」

  老闆倒沒想這麼多,只是苦笑了一下:「我希望你們可以調查一下那幾塊碎布的去向,看到底是不是那對男女藏起來的。如果是,我想當面問問他們原因;如果不是,我想知道碎布是怎麼消失的,僅是如此而已。」他說到這裡,搓了搓手,神情有些緊張:「這樣的委託……你們會接受嗎?」

  「接!」兩人異口同聲。

  慕雲拍了一下桌子,還補了一句:「『什麼案子都接,什麼委託都不奇怪』,是我們事務所的宗旨之一,您放心。」當然接,有錢進帳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樂事,更何況,接了這個案子,還能順帶完成席格羽的委託,哪個白痴會推掉啊?他一開心起來,原本話中的「你」也換成帶有敬意的「您」了。

  李恩典比他謹慎得多,答應後,又朝老闆問道:「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一點,為什麼你對這幾塊碎布如此看重?照我看來,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必要多花這筆調查費。」慕雲聽到,急得瞪了他一眼,心想怎麼會有這種把送上門的錢財往外推的老闆。

  民宿老闆沒立刻回答,想上半晌,才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我也曾想過這件事……我想,或許還是因為那道聲音的關係吧。總覺得那幾塊碎布和那道聲音有關,如果能夠找到碎布,也許就能解釋那道聲音也說不定。」

  「聲音?」

  老闆閉上了眼,語氣帶了點顫音,彷彿在他耳邊又重新響起了那可怕、駭人的聲音:「就是那道鬼嚎,那道死者的聲音。」

  慕雲二人帶著不解的眼神朝他看去。

  「你們聽了就會明白,那不是人世間的聲音,會讓人發狂的。但另一方面,那聲音又讓人想去追查這一切。聽到那聲音,就讓人覺得有什麼可怕、難以莫測的事情會發生,正是因為未知,才會害怕,因為害怕,才會讓人想盡辦法去理解自己所未知的事物啊……」

  慕雲跟李恩典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李永年所說的那句話──

  「我……聽見了……那聲……音……那聲音是……從地獄來……的……那是……亡者之音……」

  聽見了亡者之音,又意味著什麼事情會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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