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音(19)

亡者之音(19)

本篇有個小小bug,投稿時的版本已經改掉了,但因為我現在貼的是舊版,所以……:P不過不妨礙閱讀啦。

  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剩下一點模糊的記憶,我似乎只是一直聲嘶力竭地喊著,聲音沙啞,嘴唇乾裂,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忽然感受到身上一熱,稍一抬頭,就瞥見一道刺眼的白光直逼過來,不自覺伸手擋在額前,這才發現太陽從雲端緩緩冒了出來,溫暖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在我的臉上。

  原來是天亮了。


  鬼嚎聲已在不知不覺間淡去,窗外看去,周遭一片晴朗,微風宜人,地面積著一窪又一窪的小池子,昨晚的一切彷彿只是我的錯覺。我勉力支撐著身子,卻覺一陣頭暈目眩,不自主地又軟倒在地上。坐在地上,喘了一喘,頸上、鼻樑上全是黏膩的汗水,全身乏力,我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覺得辛苦。想起昨夜的事,我仍不免露出驚恐的表情,打了個顫。那會是一場夢嗎?我想,應當是夢吧,否則那群嚎叫的鬼怪為何不奪走我的生命呢?

  泥漿怪物?我搖了搖頭,對當初驚駭萬分的自己嘲笑了幾聲。呵呵,只是我的幻想吧……

  可是,就算那是夢,也絕對是我有生以來做過最可怕的惡夢,我竟在夢中聽到一群亡者淒厲長嘯、希望從地獄返回人間的聲音。沒錯,用「亡者之音」來形容再也貼切不過,沒有活人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我曾看過活宰山豬的血淋淋景況,那次所聽見的尖銳叫聲也沒如此駭人。直到現在,「讓我活」那三個字仍在我耳邊縈繞不絕,似是隨時都會在我面前現形。

  幸好,黑暗終將褪去,光亮終將來臨,我又回到白天、回到人間了。這樣想著,心情總算是好了許多,我站起來,接著奮力搖了搖頭,希望能藉由這個動作甩掉那三個字,遺忘那場恐怖的夢魘,那絕不是讓人想起來會感到快樂的回憶。但這個舉動沒有任何幫助,只是更讓我頭昏腦脹而已。

  我走到茶水間,替自己斟了杯溫開水,滋潤喉嚨,又收拾了一下狼藉的櫃台桌面,以為被吹到荒郊野外的住房紀錄赫然就在不遠處的地上,我不禁失笑,可知我昨天是如何慌張,這麼明顯的東西都沒發現,真是自己嚇自己。經過昨天的事情,我才發現自己對黑暗是如此畏懼,甚至產生了這樣的幻覺。

  或者,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這般的?

  原始時代的人類使用火的契機,或許就是為了驅走黑暗。我們對黑暗的恐懼是與生俱來,根深蒂固於基因、發自骨子裡的,因為我們害怕我們未知的一切,像是天神,像是黑暗,像是……死亡。

  沒有力量可以使人改變這種感覺,就像你無法使一頭獅子吃素那樣。

  儘管許多人宣稱現在的科技有多麼進步,人類還是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就連最簡單的感冒病毒,我們也沒有什麼有效的預防方法,如此想想,如今的人類其實還是挺落後的。

  這天早上,我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許多古怪的問題一個個如泡泡般在腦中不停冒出,感慨很多,但無法解答。

  今天的晨間新聞提到,這次的風災還算輕微,只有幾處養殖場的魚苗全數死亡,損失了一大筆金錢。

  由於住房時間將近,為了不讓客人感到不便,我開始整理起民宿的每個角落,清了清地板的積水,也將門口的木質欄杆擦拭了一遍。由於門窗關得緊密,昨天的風雨雖然很大,倒也沒造成太大的災害,只是進了些雨水而已,沒花我多少力氣;至於外頭的草坪,滿目瘡痍,造景用的假石已然消失,魚池還淤積了不少泥沙,這就得費好幾天功夫重建了,還不急於一時,反正來住宿的房客跑到草皮上,也只是看看海景而已,到時候幫他們準備幾張椅子就是。

  我整理好,吃完便當,坐在櫃台前假寐了一會,才想到還有一處沒清理──

  停車場!看到外頭草坪這樣,那裡大概也好不到哪去,最慘的情況就是給大量泥石積得停不了車;可是,開車的房客總得要有地方停車呀,我苦笑了一下,拎著一大桶清潔工具,朝停車場走去。

  途中穿過了一排滄桑的老樹,其中有幾棵已經斜倒在旁邊的草叢上,我記起這就是昨天我認為藏著野獸的地方,草叢中,我當然也沒看見什麼「亮晃晃的眼神」,這證明昨晚的部份感覺只是我自己的錯覺而已,說不得準;正當我輕笑了一下,準備跨過橫躺的樹幹、繼續向前走時,我忽然停住了腳步,皺起眉頭,蹲下身子,仔細端詳了一下泥濘的地面。

  在上面遺留下好幾道淺淺的鞋印和胎痕,但我確定昨天沒人經過這邊,而那些痕跡也不可能是我的。那會是誰留下的,會是昨天那群房客的嗎?不管事實如何,這件事似乎沒有那麼重要,可是我又有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這些痕跡有些問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彆扭。

  最後我還是決定先去停車場,盡量不破壞這道痕跡,但走在一路上,我發現胎痕是一路自濱海公路至此所留下的,而沒有通過停車場。

  或者是,昨天夜中有外人開車來這邊觀浪?根據痕跡的來向跟去勢,我也只能做出這樣的推測。可惜這人昨天沒有選擇住進民宿,不然跟他暢談一番應當也是一件樂事。我一直很想知道選擇在大風雨中觀浪的人的想法,是什麼樣個性的人,才會做出如此危險的事?

  如我所料,停車場的路面囤積了大量泥石,不過,只有出入口的地方比較嚴重,將這裡清乾淨就好,其他不足以成大礙。在我清完淤泥的片刻後,看見了一台紅色的房車駛近入口,大概是今天來住宿的房客。

  那台車停在我面前,從車窗探出了一張臉,是個長得很清秀的女孩,皺著眉,看起來似在沉思,稍後,從另一側又探出了一張男人的臉,看起來斯文有禮,眼角邊有顆小黑痣。那男人講出民宿的名字,向我問道:「請問就是在這邊嗎?

  我道:「是這裡沒錯,我就是老闆。」

  女孩歡呼一聲,咯咯笑了起來。停好車後,那男子牽著女孩,走下了車,對我苦笑道:「昨天的風雨還真大,我們一路上所看到的路標都被吹歪了,剛剛在這邊繞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才到這裡。」我注意到那女子走起來一瘸一拐的,大概是腳受了傷,不過我沒有多說什麼,不想特意提起這件事。

  我提著那桶清潔工具,帶他們走回民宿,已將胎痕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們一路上東張西望,連地上都不放過,像是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在甫一看到民宿後,二人更忍不住讚嘆了一聲──那種聲音是對我的最好獎勵,令我感到十分光榮,我希望每個房客都跟我一樣喜歡這棟建築。走上木造平台時,兩人跟剛剛一樣,一面仔細打量,一面露出十分歡欣的笑容,一副「幸好來了這邊」的表情,更滿足了我的虛榮心。

  男子誠懇道:「這裡還真是漂亮,難怪網路上大家都瘋狂推薦。」

  我只是故作謙虛地笑了一笑:「還好啦,等你們看到落日時分的海景後,就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美景』了。」兩人辦好入房手續後,便先去放置行李。緊接著,今天預約的房客也一個個都到了,有的是老熟客了,有的則是生面孔,不過他們都同樣喜歡這棟建築,還有這邊的一切。

  或許是因為風雨停了的關係,今天入住的房客尤其多,忙了半天後,總算不再有客人,該入房的也都入房了,房間全滿。交由工讀生打理房客所需的一切後,我伸了一個懶腰,轉了轉頸項,又回到櫃台,我呆呆地看著前方,什麼都沒想,但那晚的所有回憶又慢慢浮現在眼前,鬼嚎聲彷彿重新在耳邊響起,不停對我呼喚,那亮晃晃的眼神緊盯著我,而那個泥漿怪物……則不斷掘著地面。

  「老闆!」

  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那工讀生正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大概暗自猜測我在想什麼、怎麼會想得如此入神云云。我揮了一下手,示意沒什麼事,她眨了眨眼,又道:「有客人想要觀賞夕陽,可是外面涼亭的座椅不知道被吹去哪了,想問老闆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房內的椅子。」

  我連忙搖頭,直道:「房內的椅子都是乾淨的,怎麼可以拿到外面用!我去拿別的椅子給他們好了,有幾個房客需要?」

  「只有兩個,是一對男女,他們整個下午都待在屋子裡面,不知道在幹些什麼……」她嘻嘻笑了起來,面色不懷好意,接著補充道:「不像其他房客,早就一群人結伴,騎車到外面玩了。」

  我轉身進了擺放桌椅、床具的房間──或者應該說是倉庫,隨便挑出兩張圓木椅,用抹布擦一擦堆積許久的灰塵,接著捧了出來。回到大廳時,我看到一對男女坐在沙發上等著,跟那工讀生有說有笑,不知道在聊什麼。走近一看,我才發現就是我在停車場遇到的那一男一女。

  那男的見到我走過來,忙起身道:「謝謝老闆。」接過了木椅。

  「這哪有什麼,」我笑了笑,抬頭看了一下時鐘,「時間也差不多了,快去欣賞一下我們這邊最著名的海景吧,晚了可看不到。有帶數位相機吧?」

  男的揚起一台相機,又不迭道謝,提著木椅向外走去,那女的則挽著他手,跟在身後,走得較慢,一派小鳥依人狀。

  只見遠方天邊空蕩蕩的,什麼也無,就一顆夕陽掛在半空中,泛出的光暈將整個雲彩染成了霞紅色,海面蒼綠色的波濤一陣又一陣,傳來「嘩嘩」的浪聲,聽著,就像是所有不安都被全數掏盡了一般,心中會感到寧靜許多。

  我扶在欄杆上,看著他們兩人走下階梯,穿過石磚步道、還有那一排已歪斜倒下的造景園林,走到中央的涼亭處,將木椅放著,坐了上去。海風徐徐吹來,兩人像是覺得有點冷,身子靠得更近了些,彼此依偎著,不知在講些什麼情人間的悄悄話,看起來相當甜蜜;然而,此情此景卻令我感慨萬分,記得小時候,我也時常見到父母這般,只是死者已矣,不復再見。一個人死了,你可能不會時時刻刻念著他,但只要一見到與他相關的事物,回憶一被勾起,內心深處的那股空虛與寂寞,也就立時湧上心頭了。那種寂寥的感覺,就彷彿永不枯竭的水流一樣,不斷潺潺冒出,使人心寒。

  我又回想起昨晚夢到的「讓我活」三個字,如果那是真的,在這一刻,我還真希望父母能夠活過來。

  「不好意思──」

  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朝聲音的來源看去,是那男的,他指著不遠處的黃灰色沙灘,大聲道:「老闆,這裡看海確實很漂亮,但我們還想去那邊看得更仔細一點,所以先把椅子擱在這邊,可以嗎?」

  我點點頭,只是道:「那你們要小心點。」其實也沒什麼好小心的,那邊沒什麼危險,了不起就是幾堆沙丘而已,自然不用我擔心。一語畢,我就看到那對男女牽著手,小跑步到那頭的沙灘去。

  海上波浪不斷,如今除了蒼綠色、白色外,又增添了些橘紅色,原來是夕陽慢慢沉了下去,幾乎溶進海裡。看了這樣漂亮的景緻,無論是什麼人,都會想要好好拋開塵世間的紛擾。

  但我看著起伏不定的海面,心中卻隱約有股不安。

  接著,我聽到了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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