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音(15-1)

亡者之音(15-1)

這星期怎麼覺得每天都腰酸背痛的,是因為熬夜的關係嗎?

  正因為聽出這句話潛藏的惡意,李恩典不由得有一個可怕的想像──而他寧願是他自己多心了──李永年或許還沒做出對馮涼結不利的舉動,卻肯定已經準備著手實行他的陰謀了,他跟馮涼結是合作多年的研究夥伴,也有不錯的交情,但為了獨占聲譽,他的內心深處竟會有如此可怕的念頭。要不是親耳聽到,李恩典怎樣也不會相信。


  人心怎會如此險惡!

  他又轉念一想。然而,剛剛李永年在電話中所說的「傳說」跟「陶壺」、他跟那人的討論內容、古怪聲音的來源……以及,那人查探馮涼結的下落又是為了什麼,他是敵還是友?李恩典越想越是頭痛,一條條查探的線索已完全糾結在一起,纏繞成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這時已是深夜了,外頭一點光亮也沒有,月光全然被雲霧掩住,深不可見的黑暗在窗外窺伺。但只要一想到李永年的最後一句話,就讓李恩典打從身體深處湧出一種反胃的感覺,使得他的喉頭發酸,手腳冰冷。

  原本預計明天去研究室裝上新的竊聽器就可了事,但現在,李恩典完全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當面向李永年道歉竊聽的事情,並勸阻他不要去做不利於馮涼結的事情。當然,李恩典也想到他會惱羞成怒,但至少他能因此有所顧忌,不致於輕舉妄動。

  (慕雲搖搖頭,反駁道:「學長,你太天真了,我不認為這會發生任何作用,李永年不會聽進去的。」)

  (李恩典發出一下苦澀的笑聲,顯然也同意他的看法,表情無可奈何:「我自然也想過這點,但他是我的二叔,我總是得……說看看的……不是嗎?何況,後來事情有了出乎我預料之外的變故──」)

  就如慕雲所料,後來李恩典要做的事情當然是失敗了,徹底的失敗,但那是因為出現了他所料想不到的狀況。

  隔天下午,李恩典處理完事務所的一些雜務後(也就是慕雲詢問那三個助教的同一時間),便直接前往藝史所。

  陽光從枝縫間撒下,鳥鳴啾啾,葉片隨著微風搖曳,疏漏的光影也因而在樹蔭遮蔽的磚道上躍動。李恩典在心中想著等下與李永年會面時的說詞,心情卻隨著腳步越變越沈重,因為他竟找不出一個可以說服對方的理由,他已預料到這次自己的行動一定會失敗,明知不可為,又必須為之,做這類舉動的人自然心情不會太好,自古皆然。

  李恩典在路上走著,心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荒謬感,踏往藝史所的腳步沉甸甸的。對面一隻小松鼠從樹幹跳下,在他面前靈巧地竄進另一頭樹叢處,又探出頭望著他,與他沈重的心情恰好成反比。

  他看著地上,繼續往前走,腦中只是不斷想著「該怎麼說」,由於想得太過入神,他甚至在聽到一聲悶哼後,才發現自己撞到了一個女子的肩頭,正想道歉時,那女子早已匆匆離去。

  抬起頭來,看到眼前的建築物時,李恩典又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藝史所。藝史所是棟高達七層樓的現代風格建築,完全遮蔽了頭上的陽光,造型簡潔,跟其他日據時代就存在的系館相比起來,算是非常年輕,只有四、五年的年紀,沒有那種厚實的時代感。

  他看了一下手錶,知道現在還是系館全面開放的時間,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踏進去時,卻聽到從背後傳來一聲──

  「喂!」

  轉過身來,李恩典才發現喚住他的,是一個作工友打扮的中年男子。那工友站在陰影下,身上的汗衫早被汗浸透了,他一手提著油漆桶,另一個滿是修補痕跡的木梯則夾在肩下,臉上正掛著真誠、憨厚的笑容。

  李恩典也忙以微笑回應,接著道:「阿伯,有事嗎?」

  那工友把油漆桶隨意擺在地上,用領口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跟油漬,但沒多久,汗又一滴滴流下,他指了指大樓門口,用台語說道:「少年仔,我今天幫人代班的,借問一下,藝史所所長的研究室在哪裡你知道嗎?我今天是來幫他們漆牆壁的,但忽然忘了那間研究室在幾樓啦。」

  李恩典點點頭:「我知道,就在五樓。」他指了指樓上處。

  工友聽到,忙揮揮手道:「不用啦,不用啦,你忙你的就好,我自己一個人用跑的比較快。」道了聲謝,提著油漆桶就迅速走了進去,腳下那雙老舊的藍白夾腳拖響起一連串「啪搭啪搭」的聲響。

  呆站在原地半晌,李恩典忽然啞然失笑,他想起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剛剛跟著進去不就好了。他笑了笑,心情輕鬆了許多,很自然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方才自己指給工友看的五樓處,又往前踏了一步──事後回想起來,正是那一步救了他的性命──忽然間,李恩典聽到了一聲哀號。

  「救人喔!救人喔!有人在這邊嗎?快點來,救人喔!」

  似乎有人正在用台語求救……

  聽起來像是……剛剛的工友?李恩典有些困惑,皺了皺眉頭,還搞不清楚狀況時,緊接著,他聽到自己背後傳來重重的一聲。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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