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38)

玄妙第四部:床母(38)

38

  向前望去,一道青色的遁光閃爍而去,轉瞬即逝,還撞倒了一排又一排的香燭紙錢和線香,一盞死白的紙燈籠兀自在地上嗡嗡轉個不停,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張玉循著神婆的方向拔腿狂奔,一路上,昏暗的香燭店內皆散發著熒熒綠光,璀璨的光輝閃爍,顯得益發神秘幽深。
  
  張玉皺眉,明眼人一看便知神婆傷了魂根,魂體接近崩潰邊緣,卻不知對方為何甘願如此,難道真不怕會永世不得超生嗎?
  
  她越過神龕,發現一道半掩的密門,想來神婆忙著逃竄,根本無暇遮掩秘密,這才留下了這麼明顯的線索。大約是修建香燭店時,阿川的父親私下密建的,不用說也知定與封印的本源有關,因此,鬼車應也在那裡──要不,還是等基金會支援的仙卿來到後再一同進入?想到傳說中鬼車的大威能,張玉不禁有些猶豫,但片刻仍決定進入,先不說鬼車受封印影響、如今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若是讓對方成功取回原先的能力,那才真的是置自己和全床仔坑村於萬劫不復的局面。
  
  自己並非進入就一定得跟鬼車拼個你死我活,方才已先用手機通知基金會儘快派仙卿來支援了,只要能拖得一定時間即可。
  
  再說……張玉望向自己胸口掛著的一枚護身玉珮,獅子像造型古樸,讓人看了就知並非俗物。
  
  在黑暗中,這枚玉珮渾身散發著點點詭秘的青色螢光,靈氣充沛得壓抑不住,雖說會長傳授的這枚五雷號令護身玉珮自己不知有何作用,但據他說,有不可思議的護身效果,或許能派上用場也不一定。
  
  一下定決心,張玉吸了口氣,進入了密門。
  
  那是一條極長的甬道,石牆上雕了一尊尊手捧玉瓶的觀音,低眉順目,兩側油燈燒得通紅,仔細看是一座座捧著火焰的密宗佛像,表情則大異其趣。觀音和佛像帶著各種表情,靜靜地看向來客。
  
  看起來就是極有年代的古物,卻不知此處是什麼年代建成的。
  
  張玉聞到一陣煤臭味傳來,但還算是通風。
  
  空氣中浮著青綠色燐光,彷彿有誰撒下了追跡用的亮塵一般,指引著方向,倒是讓她不需多作考量,便知對方的去處。神婆逃得倉皇,她倒也不需太過擔心此地會設下什麼陷阱,只不過對方完全不在乎靈體會崩潰,高速飛遁而去,即便她是奧運短跑選手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追上。
  
  張玉也不為難,只是從袖中掏出兩張正方形大小的符籙,將這兩張符分別貼在雙腳腳踝。雖說「符無正形,以氣而靈」,但根據每道符的性質不同,使其生效的作法也有差異,簡單說,可歸類為化佩貼煎四法,一般來說攻擊用的符如召風咒和金火令普遍都屬「化」法,以火焚化即可產生效用;而輔助用的符則屬他法居多,如她拿出的這兩張遁符便屬這類。
  
  張玉口中唸唸有詞,右腳快速踩地三下,大喝一聲道:「疾!」先是跨出一步、再一步、又是一步,接著以不可思議的急速奔跑起來,渾身衣袂振振欲飛,啪啪響個不停,順著燐光痕跡,沒多久她便追到了一條青色的尾巴,眼角喜意一閃而過,找到了!
  
  前方那道高速的青色遁光不是神婆卻是誰。
  
  
  
  ──就快到了!
  
  神婆縱身往前飛遁,臉上帶著痛苦而瘋狂的神色,她儘管感覺到魂體崩潰欲解,卻置之不理,只一味提高著遁速。眼角邊,一排觀音和佛像朝她猙獰的神色望去,然後又給迅速地拋在腦後,接著又迎來下一排,如是重複無數次。
  
  這裡的擺設怎那麼詭譎,給人一種極不舒服的壓迫感,頗似gao-chia……床仔坑社的人什麼時候也開始信仰起這種邪物了?神婆皺眉,接著又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後。哼,先不管擺設了,只要再過片刻,就能與gao-chia會合了。
  
  嗅到gao-chia若有似無的氣息,神婆眼裡帶著掩不住的興奮,這次自己雖然功敗垂成,沒能破除封印、殺掉這幫助床仔坑社的小賤人,甚至還落得魂體崩潰的下場,但以對方的神通,必定能幫自己重塑魂根,屆時一同將小賤人抽魂煉魄豈不快哉。gao-chia確實提過有一神通更加廣大的敵人即將到來,但此處封印鬆動,兩人也快破封而出,到時抓準時機揚長而去,根本不需太過擔憂。
  
  想到這裡,她不禁啞啞地笑了起來。
  
  下一刻,神婆的臉色卻忽然變得難看,她察覺到背後有個速度不下於自己的身影追來。
  
  怎麼回事?那小賤人區區一個凡人怎可能如此快便追到高速飛遁的魂體?神婆保持極高的遁速,回頭微微一看,表情變得更加難看。果然是那個小賤人。竟然追得上自己這般快的速度,她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神婆眼神淒厲,卻無可奈何。
  
  她原先打的注意就是趁著這段時間差,趕緊尋到gao-chia的所在之地,無奈對方竟有如此手段,打破了自己的妄想。
  
  眼角處,只見後方的張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還一邊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柄木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木劍被渾厚的靈力所環繞。雙腳快速踩了幾步,一步,又一步,再一步……足跡從地面延伸至牆壁,她踏上牆面,舞動木劍,一路奔馳,眼看下一秒就要一劍劈將過來。
  
  見狀,神婆大驚失色,忙挪動身軀閃向一邊去。
  
  木劍畫了一個漂亮的弧!
  
  只見那柄木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迎面而來,只離神婆大約三、四尺距離,幸虧自己閃得快,否則早已魂根盡碎。神婆仍驚魂未定,自從修煉成煞後,她尚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接近魂飛魄散的地步。
  
  張玉一劍撲空也不以為意,對方如此難纏,她原本就沒想過能夠一擊奏效,剛剛的攻擊只不過是起牽制作用罷了。
  
  神婆面對著她,虛幻的魂體浮在半空中,青綠色燐光不斷滴下,宛如燃燒中的蠟燭,她身後是兩旁被油燈照得暈黃的石牆,以及一條深得不知通往何方的甬道無限蔓延;乍看之下,那情景倒彷彿觀音和密宗佛像簇擁著她的靈體一般,十分詭異。她看向張玉的眼神頗有幾分忌憚,色厲內荏地怒道:「小賤人,妳是怎麼回事,非得要為了床仔坑社的人對我窮追不捨嗎?」
  
  「妳錯了,我沒有定要讓妳魂飛魄散的意思,」張玉搖搖頭,「只不過若讓妳脫身,很可能會使床仔坑村全毀。如果妳肯束手就縛,我還會幫妳穩定魂根的,請放棄毀去封印本源的念頭吧。」張玉這番話說得誠懇以極,畢竟她不像協會的其他仙卿那般激進,對煞抱持除之而後快的態度。若果對方遇上的是其他人,大概話沒說幾句,就被直接滅殺掉了。
  
  「嘿,妳作夢……」
  
  神婆嘲諷似的笑了一下,魂體向後緩退。
  
  「想逃嗎!風來──」張玉自然不會放神婆離去,連忙祭出一道召風咒,雖然不知對方剛剛為何肯下狠心做出自殺式攻擊,但她現在正是虛弱的時候,若是讓她與鬼車會合,說不定又能恢復如初,到時自己不就大鑊了嗎?
  
  召風咒生效,密室裡狂風襲來,接著聚攏形成一道道風刃朝對方劈去。
  
  神婆看著風刃逐漸逼近,嘴邊帶著冷笑。哼,雖然自己正值虛弱之時,但只要捨得付出代價,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擊之力的。
  
  啞啞笑了一下,舌尖從腹內捲出一顆檳榔,神婆看了一眼,眼神帶有不捨,緊接著還是吐了出來。那顆檳榔越變越大,幾乎與人同高,上頭浮著紫紅色的紋路,仔細看彷彿一條蛇纏在上頭似的。巨大檳榔在空中漂浮不定,護住她的全身上下,儘管風刃來勢洶洶,卻無法招呼到神婆身上。
  
  不久過後,那顆檳榔也給劈得四零八落,完全裂散開來,但也替神婆爭取到一絲時間。神婆大笑退後,約是又傷到魂根的關係,不由帶著痛苦難受的神色,半身融入了牆壁,也不知是在使什麼法術。
  
  張玉心叫不妙,終究是慢了一步,兩側石牆浮雕的觀音雙眼已露出寒光,連同密宗佛像一齊口吐黑霧,將整個地道籠罩在內。
  
  油燈也熄了。
  
  四處尋不見神婆的蹤影。
  
  看來對方打的是遮蔽自己視線以拖延時間的主意,就不知是否會在暗中偷襲,只能屏息以待了。但也不能把時間全耗在這裡,要是對方早已脫身,那豈不是誤了修復封印的時機嗎?張玉拍了拍額頭,大感頭痛,即便知道眼前是神婆的陰謀,她也不得不一頭栽進去,這些煞鬼不知活了多久歲月,雖然被仇恨矇了心,卻依舊是一個比一個奸詐,沒有一個好對付的。
  
  張玉試著拿出手機當手電筒用,但光線射出旋即便給黑暗吸收了,於是這裡還是一片黑暗。看來這片黑霧並非用尋常手段就能驅除的。
  
  她試了下召風咒跟金火令,沒起半點作用,看來多半屬幻術一類的邪法。
  
  話說如此,自己手上也沒有適合使用的符籙。
  
  因為道術施法步驟的關係,可以說,基金會的仙卿大半的實力都維繫於他身上的符籙和法器(以木劍居多)。一般來說,需破除幻術的狀況並不常見,一年能用到一兩張已算是極致,因而破幻符或靈眼術不怎麼受重視,連帶地產量也不高,張玉也早將自己僅有的五張破幻符拿去換成召風咒使用。
  
  她看著手裡捏的一張符,搖了搖頭,這張符無法破除幻術。
  
  幸虧幻術普遍沒什麼殺傷力,也不如障般能直接改變環境,只要自己憑著記憶的路線前進,多注意一些,還是能夠追到神婆的。
  
  「嘿嘿嘿……」神婆的聲音似遠還近,迴音無窮,但顯得虛弱無比:「死心吧小賤人,妳怎可能看穿我墓埔坑社的巫術……」
  
  張玉聽了不怒反喜,就怕神婆如縮頭烏龜般藏起來,只要她肯露出蹤跡,自己還怕抓她不著嗎?張玉固然是不敢再以剛剛的奔速前進,但神婆也沒好到哪裡去,顯然再沒力氣高速飛遁了。此處地道曲折無比,好在岔路不多,張玉順著地上看到的青綠色燐光追跡而去。
  
  沒多久,她便看到一扇半掩的石門。
  
  門上是隻黑色巨鳥的浮雕,那隻鳥有十顆頭,身軀龐大,想來定是傳說中的鬼車無疑,雕功栩栩如生,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神婆已進去了嗎?
  
  冷不防暗處寒光一閃,亮晃晃地刺了張玉的眼。
  
  「什麼人!」
  
  正當她大驚失色時,神婆已噙著一把匕首衝來。她的速度奇快無比,宛如一頭覷準了獵物的醜惡鴟鴞伸出利爪,瞄準張玉的脖子襲去。眼見張玉就要喪生匕首之下,神婆的眼神也不由泛出一絲喜意,果然如自己所料,這小賤人以為自己虛弱就不敢進犯,果然在最緊要的關頭大意了。
  
  一道衝天鮮血噴出,張玉晃了一晃,身軀倒地。
  
  出乎意料地,神婆的表情卻沒絲毫開心,越顯陰霾。跫音緩緩響起,她耳邊同時傳來張玉餘悸猶存的聲音。
  
  「呼,還好我來得及祭出替身符……」
  
  順著神婆的視線望去,只見原先張玉倒地的身軀已變成被切成兩半的輕飄飄符紙了。神婆臉上陰晴不定,轉身看往響起跫音的方向,一個短髮少女的身影慢慢浮現,卻不是張玉是誰?
  
  張玉鬆了口氣,心裡是又驚又怒,要不是方才自己手裡捏著那張替身符,豈不是早就香消玉殞在此地了;平心而論,她的確沒想到靈體即將崩潰的對方,還會趁機會偷襲自己,看來自己確實是命不該絕。
  
  眼前的神婆一擊不中,知道不妙,已連身退後,一溜煙進了那道刻有鬼車浮雕的石門。張玉氣不打一處來,拔出木劍挽了個劍花,也跟著追去。
  
  又是另一片完全的黑暗。
  
  沒有其他聲音。
  
  前頭的神婆越飛越慢,感覺自己的魂根即將散盡,臉色也是越來越差,她聽著張玉衣袖振振飄飛的響音,感覺到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忙提起最後一股力量提高了遁速。她的眼前出現一圈微弱光芒,看來自己離出口已不遠,只差這麼一點距離就可以與gao-chia會合了!快啊!就快到了!
  
  只要再飛那麼一段距離就好!
  
  或者神婆激發了最後一絲潛力,竟真的飛得更快,旋即衝出了出口。
  
  然後,出口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
  
  就差這麼一點距離,自己怎麼可以被攔在此處!張玉想著,一咬牙,右手將木劍握得更緊,只聽她叱喝一聲,整個人向前加速突刺。
  
  完全融入逐漸黯淡的白光之中。
  
  
  
  於是,劍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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