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28)

玄妙第四部:床母(28)

28

  gao-chia跟抵瑤是同一個人?還是她們根本是同一夥的?

  百般疑問湧上心頭,衝得張嘉琳思緒一片混亂。她不願相信抵瑤在欺騙自己,連半分這種想法都不願有。

  聖樹下,抵瑤的長髮如瀑布般散了開來,她的臉龐看起來是如此平靜,沒顯露絲毫痛苦,宛如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惹人憐惜。那身白衣、長袖、護腳布的打扮就與剛剛所見的一模一樣,差別只是她的胸口牢牢釘上了一柄湛藍色的長矛,柄端在星夜中被照得熠熠發亮,矛尖穿過粗壯的樹幹,扎在地上。

  那柄長矛通體放光,周遭還有神秘的虛空羅盤紋飾浮現,微微閃爍,彷彿取代抵瑤的心跳在脈動,和聖樹的光輝相映成趣。

  噗通,噗通……光芒繼續閃動。

  她想起神秘地道中,自己所見到的大門浮雕:一隻九頭怪鳥仰天振翅,雙翼遮天,長矛卻將牠龐大的身軀釘在地上,連帶流出一灘黑血。

  「很可恨吧?」

  小坡下,gao-chia的聲音在幽暗的草叢裡悠悠響起,雖是用小表妹的童聲,但任誰都能聽出她心裡的怨恨有多深:「想飛,卻被釘死在這大地上,被愚蠢的凡人血脈禁錮,這命運叫人怎能不恨?叫人怎能不怨?」窸窣聲響起,gao-chia一個縱身,浮空而上。張嘉琳環顧了一下左右,卻沒看到抵瑤,不由退到了聖樹旁,希望對方會因封印而興起幾分忌憚。gao-chia沒有理會她,慢慢地伸出小手,像是想這般直接接近封印,但又似有些顧忌,於是動作顯得很緩慢,慢到張嘉琳幾乎以為她沒動過,直到一聲喝叱,才同時驚動了二人。

  「gao-chia!就算用那具軀體偽裝,妳也無法接近封印。」

  話聲剛落,gao-chia的指尖似碰到了什麼,發出一道電光,吱吱作響,接著傳出一陣焦味,她悻悻地揮了揮那隻手。張嘉琳轉過頭去,只見抵瑤渾身狼狽不堪,原先用圍巾包起的盤髮凌亂地散落,那條鳥紋披肩只剩下半邊,靛藍長袖也斷了一只,只餘零落幾隻鳥仔婆在她身邊盤旋不去。

  看來她只是受了點傷,並無大礙。

  「無論是妳,」在聖樹光輝的照射下,抵瑤的表情顯得格外肅穆:「──還是我,都無法接近聖樹,我們都沒有生人的氣息。妳放棄吧。」

  「是嗎?連這東西也無法?」gao-chia蒼白的臉上露出殘忍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前,緊接著憑空燃起一團黑色火焰,她在空中晃了晃手指,幽暗的光暈便彷彿一大片突地擴大、再擴大的影子,周遭環境越來越暗,終將三人完全籠罩住;張嘉琳只能從指縫間勉強看到火焰聚在gao-chia的指尖上,周圍溫度逐漸增溫,被影子覆蓋的那片草地全然變枯,毫無生氣。

  面前的場景跟著空氣浮動不定,青草的焦味刺激著鼻腔,張嘉琳緊張地吞了下口水,不知對方想做什麼。

  gao-chia上半身後仰,彎得似一把繃緊的弓,接著用力將手上的那團黑色火焰擲向聖樹。火焰帶著熱風去勢洶洶,發出嘶嘶聲響,如同一條毒蛇,舌尖劃過的青草瞬間燃成灰燼。

  火焰繼續前行,眼見就要觸及抵瑤的身軀和聖樹。

  張嘉琳叫喚出聲。

  gao-chia仰頭尖笑。

  抵瑤閉目,一如她那具彷彿熟睡的軀體。

  在那幾秒間,一切彷彿全靜止下來,再下一刻,長矛上的虛空羅盤驟然放大,高速運轉,連聖樹的光芒也變得更亮了些。黑色火蛇終於與長矛接觸,預期會有劇烈震盪、甚至爆炸而央及整棵聖樹的張嘉琳,卻只看見那團火蛇像被吞噬掉地抖了一下,「啵」的一聲完全消失。

  這時,抵瑤才慢慢睜開雙眼,平靜地道:「gao-chia,我早說過了,憑現在的妳是無法撼動封印的。聖樹和封印會排斥任何不屬於現世的死物,這是當初周大哥設下的『規則』,誰都無法改變。」

  「呵呵……」

  gao-chia並未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眼裡情緒平穩、古井不波,她將那隻手指在唇邊輕輕磨蹭,然後啣著,帶了點嘲諷的意味;她坐在虛空處,右手托腮,狀似沉思,一雙細白小腿前後蕩來蕩去,好似真的有一只板凳在那,那身蒼白皮膚在夜裡格外引人注目。張嘉琳從未想過一個小女孩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可以如此豐富,那種天真和狡詐的混合讓人見了心裡直發麻。

  「抵瑤妹子,我若是妳就不會如此放心。須知,只要有『規則』,就會有漏洞可鑽,這點是毫無例外的。在這段被封印的期間內,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於是有了一些疑問。」

  聽了這番話,張嘉琳倒是暗自同意,看多了鑽空子的例子,她也很難相信真有天衣無縫的事情,或許這就是現代人的通病吧。

  抵瑤沒問她的疑問是什麼,反而gao-chia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風火『家人』、火風『鼎』──九五曰:王假有家,勿恤吉。六五曰:鼎,黃耳金鉉,利貞──鼎有虛中之耳與可貫之鉉,而透過血脈之力一以貫之,使得只是簡單倒置的這兩個卦象交融成一個循環不斷的結界,以致於我若翻了那『鼎』,便受血脈損傷;我若撤了『家人』,又反遭鼎象燒燙。

  「就算是現在好不容易取得了這具軀體,憑著血脈之力接近這裡,也可能因身上的陰息而功虧一簣,如同剛剛妳所看到的那樣。妹子是犧牲獻祭的聖女,妳的肉軀也是封印的中心,自然很清楚這點。」抵瑤果然跟她不是同一夥的!張嘉琳聽到這話鬆了口氣。她接著又想到,如果這封印需要同一血脈的人才能接近,不就表示抵瑤和自己有血緣上的關係?

  gao-chia續道:「我們都知道周家的封印規則是死物與非血脈之人無法接近,不管是那柄該死的長矛或那棵爛樹上都有強力的結界存在,從而杜絕被破壞的可能性;即便使了這麼多手段,也只得減弱封印幾分,最多是讓煞鬼在村裡通行無阻而已,而我卻仍需困守此地,那當然並非我的最終目的。」

  「妳終於認清事實,打算放棄了嗎?」

  「怎可能。」gao-chia嗤笑出聲,她指了指張嘉琳獰笑,終於切入核心:「反過來說,只要是血脈之人,且非死物就可以接近封印。抵瑤妹子之所以找這女娃兒進來,也是為了重建封印吧?但妹子算錯了一點,我雖然拿結界沒辦法,但不代表我拿那女娃兒也沒辦法。」

  抵瑤皺眉。「這是什麼意思,小琳不可能會幫妳解除封印!」

  「原本是不可能的,」gao-chia點了點頭,「但妹子妳卻幫了我呀。」

  聽到這話,抵瑤終於無法繼續維持平靜的神情,臉上倏地變色,她長袖裡探出一隻手,掌心面向gao-chia,戒備地擋在張嘉琳身前。

  「妳想做什麼?」

  「嘻,我能做的事情可多得著了,妹子。」gao-chia瞇眼,舔了舔唇。「第一、我可以將那女娃困在這裡,她畢竟是肉身,任結界再怎麼保護她,也無法令她不吃不喝。第二、我可以威脅那女娃:如果她不將封印去了,我就讓妹子妳魂飛魄散、永遠都沒法重入輪迴,畢竟妹子也是魂體,不受此地保護。第三、這條血脈滅了對我也無甚壞處,大不了我只要等上數十、數百年,封印依然會繼續減弱。不知這幾點說明,妹子還喜歡否?」

  她每說一句,抵瑤和張嘉琳的臉就白上一分,抵瑤的身子更是微微顫抖,gao-chia的每一句話都像刺一樣,扎在心口上。她喚張嘉琳來此地的本意是要救人,沒想到卻反而害了對方,她忘了張嘉琳不是魂體,怎可能不吃不喝。

  張嘉琳也想通這一點,發現自己已開始口乾舌燥。gao-chia說得沒錯,她輸了這注只不過是再等幾年,一點損失也沒有;但抵瑤和張嘉琳的賭注則太大,大到她們無法承受失敗的後果。

  「看來,我們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抵瑤垂下眼睫。

  「哦?」gao-chia表情頗富興味,等著聽她的回答。

  「那就是──」抵瑤深吸一口氣,衣袂獵獵作響,瀏海在眼前輕輕一盪,整個身子如箭一般地筆直射向對方,猶如一道白光。「將妳重新封印在此處!」但下一秒, gao-chia僅彈了個響指,她便輕而易舉地被彈飛出去,身軀狠狠撞在其中一根樹上,連對方的一寸衣袖都碰不著。

  「妹子,我們之間的程度相差太多了……」話聲未完,抵瑤又衝了上去,不出所料地又給擊退,如是重複幾次,張嘉琳又急又慌,卻不知如何是好。就連gao-chia也無奈地搖了搖頭,規勸道:「即使是在我最虛弱的時候,妳也無法穩勝過我,更何況是現在?勸妹子妳倆還是別浪費時間,想一下我的要求吧,那麼我會考慮放過妳們。」

  「好,我……」張嘉琳看不下去,剛要開口,卻給抵瑤一聲喝止。「妳以為gao-chia真的會放過我們嗎?」「可也不能這樣──」「就算魂飛魄散,我也會守護妳、守護封印,好好看著吧。」看著抵瑤滿是泥濘的背影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來,張嘉琳的淚水直在眼眶打轉。為什麼抵瑤要作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她沒有任何力量?張嘉琳知道自己除了修復封印外,根本幫不上忙,但她又不知該怎麼做,現在的她只是在扯抵瑤的後腿。

  「小琳。」

  抵瑤的聲音忽然響起,她愣了一下,發現有隻鳥仔婆站在一旁的草叢。

  不等張嘉琳詢問,那聲音又道:「我是抵瑤的一絲分魂,趁gao-chia被主魂轉移注意的這時間,有幾件事要先跟妳說。」看來她與抵瑤一樣,都具有感應對方內心想法的能力,但對方說的分魂又是什麼意思?

  「簡單地說,我是主魂衍生出來的一部分,依循她的想法而行,但同時也有自己的意識。很久以前,主魂便意識到有此必要,於是分割出了我,讓我能在鳥仔婆的身子中自由轉移,以備不時之需……gao-chia對她的算計太有自信了,一定沒想過自己也會被騙。罷了,總之現在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教妳如何重建封印。聽好囉,」鳥仔婆揚起一隻腳爪,眼睛眨呀眨的,看起來十分可愛,但張嘉琳不敢漏聽一句對方的話。「首先,妳需要滴一滴血在那柄長矛與肉軀胸口的接點上,接著,兩手握著往下扎緊。」

  「只需要一滴血跟扎緊嗎?」

  「是,」鳥仔婆彎了彎頭,以喙順了順羽毛,繼續給她指示。「不過要注意的是,重建封印需要一段頗長的時間,主魂會盡量爭取機會,但後面就要靠妳自己了;首先,先不動聲色地悄悄接近封印。」

  張嘉琳點了點頭,抿了下唇,盡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她仔細觀察抵瑤跟gao-chia的爭鬥,雖然抵瑤處於下風,但兩人明顯無暇顧及她的舉動。她慢慢靠近抵瑤的肉軀,注意不發出一絲聲響。「對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在心裡問道:「等到我重新修復封印後,主魂是不是就安全了?」

  「安全?什麼意思?」分魂不解地望著她,彷彿她說了什麼莫名的話一般,接下來的那句話更令張嘉琳完全愣住。「主魂已經做了最終決定,若封印修復好了,她便會投入成為封印的一部份,以確保封印再也不受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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