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12)

玄妙第四部:床母(12)

12

  難道表姨和小表妹真的被鬼附了身?

  張嘉琳一觸及這個念頭,便覺身軀像泡了冰水般寒浸浸的,打了個哆嗦。但她在沉思片刻後,卻又不由失笑了一下。這怎麼可能?先別說現在是西元二十一世紀、現代人早已不再信這套,就算退一百萬步說好了,如果她們二人真的被鬼附身,豈還會留自己在這裡逍遙?在她的想像中,那些所謂的「厲鬼」應該會鬧得全家雞犬不寧、甚至滿門不留生靈……

  抬頭望向窗外,除了一片茫茫大霧外,其餘都很正常。老家一直以來都是這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一切都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母親那番諄諄告誡的話言猶在耳,讓她無法輕忽,至少張嘉琳看得出表姨和小表妹的情況確實很不自然,雖說不一定就是因為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所致,恐怕也與大姨婆的死脫不了關係。她想起自己曾在一堂通識課聽某教授說起「自我實現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的概念,也就是「一個人對自己的預期,將會影響往後的自身表現」,或許表姨和小表妹因著大姨婆突如其來的死,而有了什麼不好的想法,才會表現得如此反常。

  若真是如此的話,還得想個辦法好好解決才行,只要她們二人能好好開脫,舉止也會恢復如常。

  張嘉琳想著,又望了自己所吐出的東西一眼。那團黑色的嘔吐物已完全消融不見,大概是緩緩流入水管了。這麼一看,雖然還是讓她感覺有些驚懼,卻似乎沒有剛剛所看那樣可怕,也許剛才是自己過度反應了也不一定。她手猛地一轉,扭開了水龍頭,緊接著清水沖瀉而出,剩下的污跡便在嘩啦啦水聲中,被源源不斷的水流帶走,而後消逝。

  背後的馬桶散發著一股鹹膩的味道,令她有點熟悉,感覺自己在哪邊也曾聞過這樣的氣味。

  她皺眉,用清水洗了把臉,那股臭味才從她鼻腔消散。

  雙手拍了一拍雙頰,她抬起頭,眼前的倒影臉色略嫌蒼白,半瞇著眼,幾縷頭髮黏在額上,看起來相當疲倦,嘴唇也十分乾裂……張嘉琳先是看著鏡子一陣發愣,心中浮現一種莫名的感覺,引得她看得更仔細了點,突然間,她的身軀僵住,先是劇震一下,又忽地向後退了一大步,露出駭然的表情──

  怎、怎麼回事?

  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浮出一幕剛剛所見到的恐怖景象。緊接著,一股惡寒慢慢爬上了背脊。

  鏡中的倒影竟伸出食指,朝自己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淡淡微笑!

  沒想到看見鏡中那張與自己毫無二致的臉龐,做出自己沒做的動作,原來會是這樣可怕的一件事。

  噗通……

  噗通,噗通……心跳聲仍在耳邊怦怦狂響,聲音大得嚇人。咦?張嘉琳才眨了一下眼,卻愕然發現那面鏡子裡的倒影一如往常,沒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莫非剛才是自己看錯了?可是……

  張嘉琳伸出右手,慢慢地揮了揮。

  見到鏡中的倒影與自己做出一樣的動作,總算鬆了一口氣。她望見那張因驚恐而顯得更狼狽的臉龐,忙撥了撥頭髮,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至少不要那麼沒精神。她手按在鏡面上,朝自己的倒影小聲說:「恢復正常吧,張嘉琳,別再胡思亂想了……」是啊,別再想那些怪力亂神的事了,這裡的一切都很好,不需要妳擔心。她將臉擦乾,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覺得舒服多了,才準備離開這間廁所,從長廊走回靈堂去。

  張嘉琳手一帶,掩上了廁所的門,轉身離去。

  門縫裡,那面鏡子裡的倒影仍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沒跟著一起轉身。

  廁所內一下便暗了下來,加上大霧遮蔽了視線,只剩一點從窗外透進來的黯淡光芒,還有那面鏡子所隱隱反射出的光線。一道道厲風呼嘯而過,撲在牆上,發出乾澀刺耳的難聽雜響。

  鏡中的「張嘉琳」冷冷看著她漸行漸遠,接著微微一笑,那張嚴肅的面孔上陰影分明,雙眼閃現一絲幽光,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呼……

  張嘉琳吁出一口氣。隨著時間流逝,霧氣是越來越濃了。

  她站在長廊上,只見大霧中一片綠色的垂柳隱現,看起來就像是人的手指一般,為這副景象增添幾分詭異感。

  風稍吹過,垂柳便一陣搖搖顫顫,陰氣森森。

  張嘉琳看著覺得不太舒服,心想難怪在傳說中,柳樹會是中國著名的鬼樹之一,邪詭程度僅次於槐樹。

  大學的一門課上,教授就對她們提過,古禮中,若有喪家出殯,便會拿柳枝製為喪杖或招魂幡。柳樹之陰可見一斑。

  張嘉琳的母親年輕時也曾向大姨婆抱怨過這件事,說柳樹素有「柳聚陰」之稱,為何老家還要種植這樣的植物。張嘉琳其他事記不得了,倒是這件事還有點印象,當時母親一邊抱怨附近居民都流傳老家這裡陰氣重,一邊唸著他們口耳相傳的宅忌民謠:「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左不栽楝,右不栽槐,免得門前鬼徘徊……」所謂的「鬼拍手」指的就是楊樹葉子遇風所發出的嘩啦啦聲音,幽幽蕩蕩,聽起來像是幽魂陰陰切切拍著手的聲音;民謠提到的這幾種都是不宜種於住處的植物,一般民眾奉之如圭臬,老家則不同,直接用柳樹圍了個水洩不通,簡直令那些風水大師觀之吐血。

  那時,大姨婆只是點了點頭,卻怎樣也不答應砍掉那幾排柳樹。問她原因,她也不說清楚,只是含糊其詞地道:「這些都是祖先留下來的習俗,千交待、萬交待我們這些後輩不能不遵循,就先忍一忍吧。」

  母親大約是被大姨婆的話給氣到了,不由說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又是習俗!祖先墳上的草都長到齊身高了,這種習俗還有誰會在意?」母親說到這裡,口唇掀動,像是要繼續說下去,要不是二姨婆的神色不善地制止了她,而一旁又有自己的存在,估計母親還會繼續開罵。

  如今回憶起來,自己直言不諱的嚴厲態度大概就是遺傳自母親吧。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母親也變得穩重多了,近年幾乎沒動怒過,簡直判若二人。但每一提起老家房外的柳樹,她還是不免口吐幾句怨言。

  正是因為這層關係,張嘉琳對柳樹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臉上撲來一陣風,霧中還飄著一團團紛飛的白色絨毛,張嘉琳遠遠一看還以為像是雪,直到那東西沾到了鼻尖,她才看出原來那是柳絮。

  柳絮漫天飛舞,而後慢慢落在地上,猶如積雪般堆成一層。

  如果是往常見到此景,她可能還會覺得有些浪漫,並連忙拿出相機拍照,但如今在這個場合裡,卻是一點興奮的感覺也沒有。她望了一眼柳樹,又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白色霧氣,只覺陰氣沉沉,搖了搖頭,忽然心情煩悶得不知該說什麼,不想再一個人待在長廊上,便加快了行進的腳步。

  沒多久時間便重新回到了靈堂。

  進門後,她注意到表姨和小表妹都不知去向,原本擺在桌上的早餐早已被收得乾乾淨淨,半點也不剩。見狀,她下意識便鬆了一口氣,但接著一想,心裡又不禁有些愧疚。

  表姨晚上熬夜守靈,卻還這麼辛苦地早起,不就是為了替自己煮早餐嗎?自己沒吃完也就算了,竟還全都吐了出來,真是浪費對方的一片苦心。張嘉琳不無愧疚地這般想。不過在想起那股腐臭味和蛆蟲蠕動的幻覺後,她還是對自己不用再勉強吃完這頓早餐而感到暗自慶幸。

  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也已經早上九點了,自己該找什麼事做呢?習慣都市作息的張嘉琳百般無聊,一沒工作忙就像失了主心骨,她不知道表姨跟小表妹二人跑去哪了,也不敢亂晃,生怕屋內若沒人恐怕會遭小偷,雖然這裡地處偏遠,卻仍得小心為上──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手機,電池還有電,但沒兩人電話也是白搭,只能坐在靈堂等待了。

  於是,張嘉琳只好又摺起紙蓮花來,由於已經熟習的關係,她摺紙的速度越來越流暢,摺出來的作品也越來越精緻。

  不知道摺到第幾朵時,她忽然心念一動,將蓮花輕輕擱在桌上,轉身望去。

  小表妹果然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後。

  長髮披肩,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珠一瞬不瞬,掂著腳,死死盯著自己,彷彿對摺蓮花這件事很感興趣,想要好好學起來似的,只是她雙眼射出的視線太過冰冷,表情如雕塑娃娃一般毫無感情,令人見了不舒服。

  張嘉琳給那道視線望得心中一毛,勉強露出個笑容道:「怎麼一直看著姊姊,我知道了,是不是妳也想要摺看看?妹妹乖,姊姊教妳哦,摺完後,拿去燒一燒,以後奶奶在天上就可以收到,奶奶最喜歡這些了……」

  小表妹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懂,對她的話渾然沒有反應。正當張嘉琳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小表妹才緩緩開了口。

  「奶奶不喜歡的……」

  這句話令得張嘉琳一愣,思索了一下仍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於是又問了一次:「妹妹剛剛說什麼?」

  童音怯怯地說:「我說,奶奶不喜歡的……」

  「什麼意思?」見到小表妹好像有點害怕,她連忙露出一個笑容:「姊姊笨笨的,實在不懂,可以講解一下嗎?」

  「奶奶不喜歡蓮花,她只要一睡醒就會把那些蓮花揉成一團、丟到旁邊,一定是不喜歡它們。奶奶睡覺的時候都好好的,但一醒來脾氣就很差,可怕。」小表妹說到這裡時,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看來受了相當大的驚嚇。

  張嘉琳聽著她的話,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不認為那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小孩總是那樣純真,無論如何也編造不出那樣複雜的謊言才是。她想起今天早上散落一地的紙蓮花,原本還有點疑惑,如今小表妹的話說明了一切,那絕不是給風吹的。何況,花瓣上所出現的細小皺摺不正像是被人用手揉過一般嗎?但……自己還是得問個清楚才是……

  「妳說的是哪個奶奶?」她手摸了摸小表妹,指著躺在地上的大姨婆屍體,顫聲道:「是那個奶奶嗎?」她剛問完這話,頸後寒毛便猛地豎起,似乎有人正隔著裹屍布緊盯自己,她能清楚感受到那道視線充滿了怨恨,如針般刺在自己身上。那感覺清晰到了不像是錯覺,但她希望只是自己搞錯了。

  然而,小表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對呀。」

  大約是年紀還小的關係,小表妹對生死的事情不太了解,所以不知道奶奶「醒來」這件事究竟帶有什麼涵義。但張嘉琳聽得這話,只覺得腦內傳來「轟」的一聲,一時之間無法思考,渾身失卻力氣,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小表妹看了看,不明白事情的嚴重程度,抱著她咯咯笑了起來。

  不可能吧……

  張嘉琳努力整理紛亂的思緒,她深呼吸了一下,正打算平復情緒,卻聽到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響。

  不遠處,大姨婆的屍體緩緩坐了起來,裹屍布從她身上滑落,蓋在地板上。

  那具屍體冰冷地看了她一眼,隨時要撲過來的樣子,但不知什麼原因,動作仍很遲鈍,似是還在適應身軀。

  張嘉琳一呆,下意識便牽著小表妹的手奔出靈堂。

2 thoughts on “玄妙第四部:床母(12)

  1. 這也太可怕了吧= =難道小表妹沒問題?不對呀怎麼可能…哪個小孩看到一個人蓋了裹尸布,爬起來後還會躺回去還自己把布蓋上,還可以那麼天真無邪覺得她只是睡醒不爽蓮花!!!!!分明是屍體復活啊!!!!!!而且照她語氣還復活不少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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