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08)

玄妙第四部:床母(08)

天啊,《隔離島》怎會那樣好看,真是拍得很棒的一部片子。

08

  「村長?」老人摸了摸禿頭,疑惑道:「是住在彼間厝沒錯,妳──」

  「哈、果然沒錯,多謝!」張玉聽到一半,不等對方說完,連忙道了聲謝,手刀跑向那棟平房內。

  那是間日式瓦茸木造平房,上頭的黑煙瓦油油亮亮,異常的新,應是不久前才翻新過一次。遠看時她只覺這棟建築十分不起眼,沒想到就近一看,反倒多了幾分古樸而帶有時間感的韻味,也不知是不是經過翻修的關係,雖然同屬日式設計,這間平房看起來卻比床仔坑車站還要新一點。

  她輕輕向內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現在還不在。」有了回應,聲音卻是從後面來的,嚇了她一跳。那個拿著掃把的禿頭老人站在她身後,木然看著她,對方把掃把放在門旁,當著她面前推開平房的門走了進去。她愣愣站在原處,一時反應不過來。過沒多久,屋內又傳出催促的聲音:「還不快進來,妳不是有事找我膩?」

  耍我嗎?張玉表情抽搐了一下,也跟著進屋。

  木造的入口玄關頗具質感,她將鞋子放在鞋櫃內,換上一雙客人用的拖鞋,上面一層的高架地板一塵不染,可看出此處的主人相當注重乾淨清潔。走在短廊上,沿途都是修剪得十分整齊的園藝,她好奇地四處打量,因而放慢了腳下行走的速度,花草十分漂亮,有些品種她從未見過。緊接著她來到一間名為「茶之間」的房間,西式木門敞開,房內擺設簡單,只有茶几,還有幾只日式座墊,牆面掛著一幅「明心見性」的字畫。

  此處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禿頭老人──如今正坐在榻榻米上,閉目養神,他身前的木製茶几上頭放了一組茶具。

  張玉抱怨道:「你就是村長?剛剛怎麼不早說──」

  禿頭老人睜開雙眼,沒好氣道:「我話還沒說完,妳就跑走了,實在沒看過這麼衝動的囝仔人。先喝碗茶,好好修身養性一下,不要這麼煩躁。」

  張玉捧起尚冒著熱煙的茶杯,一口飲盡。

  「嘩,呼乾啦!」

  「不識貨、實在是不識貨!」村長臉上露出又是無奈又是心痛的表情,又不是牛,怎麼會有人選擇用這種方式喝茶,未免也太浪費茶葉了!想歸想,他仍是神色一斂,嚴肅道:「怎樣?妳一個查某囝仔跑來這裡找我,有什麼要緊代誌膩?我在這裡住很久,一看就知道妳是外地來的,很面生。」

  張玉從袖子掏出一枚護身玉珮,遞給對方。「我是龍虎山天師府基金會所派來的道士,」她看著對方道:「先前收到了床仔坑村的委託,說是有不祥之物在此肆虐,對村民造成很大的困擾,甚至威脅到他們的生命安全。不過基金會對於這起事件仍不是相當清楚,我需要跟你確認一下細節,才方便處理。」

  村長愣了一下,看向張玉的眼神帶上了一絲不可思議,像是不敢置信眼前這名妙齡女子竟會是道士。老人接過玉珮,仔細端詳,玉珮正面刻著「五雷號令」的隸書字體,背面則是一隻雕功精細的獅子像,不似偽造,他看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用手掌遮去燈光,只見陰影下玉珮散發點點青色螢光,懾人心魄。

  彷彿蘊藏著什麼神秘而不可知的咒語,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五雷號令護身玉珮是龍虎山「天師襲職聖典」的信物之一,據說以獨門手法製成,任何人都模仿不來,只此一家,別無分派。張玉手上的這枚玉珮比起襲職的那枚還要小上一號,是張天師掌賜給基金會會長作為護身之用的法器,而會長行前又特別派人交與她手中,說是帶著或許能派上用場。

  一般來說,像她這樣的道士是正五品仙卿,頂多算是基金會的低階幹部,不太有機會接觸到如此珍貴的法器,也虧得會長捨得將這枚玉珮先交給她了。

  對於階級森嚴的基金會來說,算得上是一件相當難得的事情。

  由於張玉所學為五斗米道,並非基金會(被戲稱為「科班」)出身,對授籙的儀式一知半解,學了半天才大致搞懂這一套制度。

  簡單地說,基金會的科職比照清初以來的龍虎山天師府授籙法規《天壇玉格》,實習道士經評判合格後,初授「太上三伍都功經籙」,接著就是「正一盟威經籙」、然後是「上清五雷經籙」、「上清三洞五雷經籙」,最高則晉升為「上清大洞經籙」;通常,也會一併得授天官品秩和天宮玉府的職任;因此,基金會的成員在彼此自介時,便會一併說出自己的經籙、品秩及職任,以分別上下關係。例如,廣東當地的正一派道士世家林氏家族,其後人對外的稱呼即為「太上三伍都功,修真經籙,神宵玉府清微演教仙官,掌判雷霆三界便宜主科事」。

  基金會會長的稱呼則是「授上清大洞經籙,神霄玉樞伏魔使判雷霆都司事,掌糾察三界鬼神判洞天福地靖盧事」,聽起來相當拉風,品秩更是張玉遙遙不及的正二品,權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難怪張天師會賞賜這樣的寶物給他。

  張玉光放在身上,就感覺得到這枚玉珮確實有著相當充沛的靈氣,特別是字體和獅子像上的鐫痕隱隱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力量,但她仍不知道有何作用,唯一想得到的功用,就只是拿出來當作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罷了。

  「這個『五雷號令』玉珮是真貨,我多年前曾看過一次……」半晌後,村長點了點頭,將玉珮交還給她,但還是懷疑地問道:「查某囝仔,我再問妳一次,妳真的是基金會派來的道士?看起來太年輕了膩。」

  「喂!」張玉抗議道:「村長,妳都檢查過玉珮了!」

  村長摸了摸頭,尷尬地笑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局面,只好端起茶,囫圇吞棗地喝了幾口,卻仍感覺食不知味。床仔坑的事情鬧得居民徹夜難眠,才會向基金會求助,這陣子他在夜裡翻來覆去,曾想過很多次這事該怎麼解決,卻料不到會派這麼一名年輕女道士來處理。

  雖說對方有玉珮為證,但這麼年輕,是不是真的能擔得起這份責任呢?

  抑或是,她會成為這起事件的犧牲者?

  看著對面女子那張嬌小可愛的臉龐,老人忽然感覺喉頭發乾,又乾又澀,乾得他說不出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

  張玉渾然不覺村長內心的掙扎,自顧自地催促著要對方說明。她自小就修習道術,並不覺得身為女性就非得如何如何,也不認為自己可以享有什麼特權,說到底,她從小就沒享過這樣的特權,自然也不會去想這類事。對她來說,解決當下床仔坑村的案件才是最重要的。

  大概是拗不過她的要求,老人最後還是開口了,聲音有些遲疑:

  「這代誌已經發生好一陣子膩,該從哪裡說起呢?我只知道,最早應該是從村尾開始的。」

  說到這裡,他又頓了很長一段時間,露出深思的表情,似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況,等到張玉忍不住出聲催促,才接著續道:

  「最一開始,是村民大會上,先有人抱怨好久沒見到阿川──嗯,阿川就是這裡唯一一間香燭店的老闆,負責供應全村的刈金、壽金、紙蓮花,還有大銀、小銀……妳也知道我們這邊交通不方便,說實在的,雖然他賣的是貴了點,我們也不可能為了彼幾疊紙錢就駛車到都市啊──

  總歸一句,不知是誰先起了這個話題,大家順著話頭也紛紛討論起來,畢竟經由這樣提醒,大家才想起來,阿川彼間香燭店已經有半個多月沒開了,沒消沒息的,也沒通知大家一下。

  是啦,現在是沒什麼需要做節的日子,還撐得過去,但下個月、下下個月就不是這樣了膩!

  跑路?阿川的店經營得好好的,不會是跑路啦。

  會是全家放假去辶日迌嗎?是有點可能,但阿川平常就吝嗇,一年很少帶全家去哪裡玩,更別說一口氣玩這麼久。

  是啊,阿川彼麼吝嗇,哪有可能全家帶出去哪邊辶日迌。

  大家越講越感覺奇怪,已經有幾個人提議要去他們家看個究竟,看阿川到底是在搞什麼把戲。唉,說起來也是命,如果阿川他家開的不是香燭店,而是飲料店或其他賣吃的喝的,全村也不會到這種時候才發現。但這個時候,大家都只是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而已,還沒往最壞的方向想。

  村民大會結束後,大家已同意派幾個代表去阿川家巡巡、看看。阿川彼間香燭店就在村子的最尾端,也就是床仔坑的中央處,是最凹的地形,風水不是很好,充滿陰氣,當初阿川他爸決定在彼邊砌厝時,還挖出了好幾具屍體,每具都沒有頭,看起來保存得完好無缺,沒有一具是腐爛的,就跟生前差不多,實在邪門。包括我在內,就有許多人勸他放棄,但他只冷冷說了一句話:

  『我要建的就是香燭店,陰一點才好。』

  彼句話就把大家的嘴巴堵起來了,是啊,人家砌的是香燭店,說不定感覺越陰越好,再加上這麼多年都沒發生不好的代誌,大家自然也就忘了。

  現在一發生阿川失蹤的代誌,大家才擱回想起來。

  老一輩人都知道阿川彼間香燭店的風水有多不好,不願去,所以最後選出的彼些代表全都是閒閒沒代誌的年輕人,年輕人天性不知道害怕,也沒聽過阿川家的代誌,回家拿了傢俬,準備一下就立刻出發了。

  一群年輕人走在前頭,後面還有幾個老一輩人跟著慢行,我也在其中。

  還記得彼一天的天空很亮,日頭炎炎,但彼一群人走到半路中,天立刻就暗下來,烏雲黑壓壓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卻也不下雨,就是彼款陰陰涼涼的天氣,不時吹起陣陣冷風,彼聲音就親像鬼在嚎叫。

  一看到天氣變化成這樣,幾個老一輩人的臉都沉了。

  誰都看得出來,這實在是很壞的預兆。

  但路都走一半了,還沒到阿川家,一群人也只好繼續往前走,冷風刮在身上,就親像刀子一樣。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阿川彼間香燭店的看板終於出現在大家面前,遠遠看去,彼塊看板的燈閃爍不停,燈泡大概壞了,鐵門深鎖,上面連一張通知都沒貼,按了一下門口電鈴,什麼反應都無。

  『阿川!』

  於是一群人只好站在門口大聲叫喊,一邊拍打鐵門。

  『阿川!』

  碰!碰!碰!

  『喂、有人在家嗎?』

  碰!碰!碰!

  『阿川!川嫂!你們在不在家?我們來找你了,不要再躲在裡面了,我們一群人都在外面等你們開店膩。』

  我們一群人叫了好多聲,但店裡面一點回應都沒有,大家圍著香燭店,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候,其中一個年輕人是學開鎖的,建議直接撬開鎖匙,說不定阿川在店裡面留了什麼消息,只是忘了貼出來。

  『也好,不然這樣空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點了點頭,大家也都贊成這個決定,讓出一條路讓彼個年輕人開鎖。

  彼個年輕人得到同意,立刻從包袱裡面拿出一排開鎖的工具,湊近鐵門,扳了幾下,敲敲打打好一陣子,大家看得無聊,坐在旁邊互相聊天。

  咖。

  忽然間,聽到這麼一聲,全部人都看向門口。

  阿川彼間店的鐵門終於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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