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07)

玄妙第四部:床母(07)

上星期去澎湖員工旅遊,偷懶一回,現在補上進度。

07

  山坡上,一輪火紅的太陽高高掛起,散放紅芒,彷彿誰正用一隻燒燙燙的紅眼窺視大地,但這樣的天氣看似炎熱,在山林間飄著的風卻異常凜冽,足以凍入骨髓;遠處一道道風刃帶著破空聲而來,將許多葉片從枝椏上打落,爾後氣流升起,由灰轉黑般地迴旋騰空,塵土飛揚,形成一陣小型龍捲風直竄雲霄,十分駭人。遠處若有人見著,定會嚇得丟了三魂七魄。

  伴隨著呼嘯聲,龍捲風席捲而過之地,無處不是漫天枝葉隨風迴旋,奇怪的是,有一處草叢始終安然無事。

  不知誰在那處草叢上插了一根黃色旗子,奇怪的是,以那根旗子為中心,隱隱擴散出一層淡黃色的圓形薄膜,似有保護的作用。只見升騰迴旋的狂風大聲呼嘯,卻拿那根旗子一點辦法也沒有,泥沙塵土也無法吹進那層薄膜之內,那處草叢自成一個遺世獨立的小小世界。

  下一秒,草叢間露出了一雙靈動可愛的大眼,眨了一眨。

  顯而易見地,那雙眼的主人是個女子。只見那少女嘴唇微動了幾下。轟隆隆的龍捲風聲中,她的聲音顯得不清不楚,距離還得更近一些才能聽得真切。

  「嘖。」

  這名少女看著眼前景狀,啐了一口,扁著嘴說:「這年頭怎麼連台灣都有龍捲風了?」端詳了一下,又喃喃道:「從五行理論來看,獨木缺水,難支狂風,看來這塊地的風水算是徹底敗掉了。」果真如此,「基金會」給的情報確實沒錯,她暗自料想。這樣說來,此處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否則在這五十年之間情形應還不致惡化成如此。大約就是當地某個跋除不祥的鎮器遭到破壞了吧?不過依她的判斷,鎮器應該還有九成完好,有重新修補的機會。

  正想到一半,一陣明快的節奏忽然從她身上響起:「地平線の先を 夜明けが照らした(在地平線的盡頭,旭日照亮黎明)……」

  指尖跟著拍子躍動,點在灌木草叢上。果然還是KAT-TUN的《ULTIMATE WHEELS》耐聽啊!少女陶醉在弦樂中,伴著哼了一陣,才記起自己應該快點接起電話,於是左手探往右邊的袖子,接著不可思議地掏出了一支iPhone手機,也不知原本藏在哪。細長的手指在螢幕滑過,她將機子湊在耳邊。

  一頭俏麗的咖啡色短髮直而柔順,遮在耳旁。

  「喂?」

  「您好,」對面那頭傳來誠惶誠恐的男子聲音道:「請問是『得授太上三五正一盟威經籙,上清法院、靈寶演法仙官』張玉通張仙卿嗎?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這裡是龍虎山天師府基金會辦事處。」

  「沒錯,我就是張玉。」那少女皺眉道:「下次不用再說那麼長的頭銜了,直接喚我名諱就好,聽你唸完這麼長一段我都差點斷了氣。」

  「這怎麼可以呢?」男子愣了下,隨即義正詞嚴地道:「恕我直言,您這樣說可就大錯特錯了。若蒙得授正一盟威經籙便是官階正五品,已是『卿』了,且演法仙官掌燮理陰陽,溝通陰陽未分之事,雖說地位遠遠比不上基金會會長,但職權也算中上了,我等怎能失禮?且虛靖真人亦說:『凡有學道者奏名之初,當依字輩循序而取一字於名諱之中……』那個『通』字是萬萬不能省的,想我天師府傳承數百年,怎可輕易忘本,正所謂……」

  「好好好,隨便你。」張玉拍了拍額頭,懶得跟對方多說:「怎麼樣?基金會打來找我有事嗎?」

  「啊,是了,」男子慌張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打過去的意圖,忙道:「關於床仔坑一地事情,會長特地指示下來,提醒張仙卿要多加小心,說是床仔坑近來所發生的事並不單純,得好好調查一番再行事。」

  「哦?我知道了。」張玉說完,便將手機放入牛仔口袋,口袋平坦依舊,像是那支手機就此憑空消失了一般。

  真奇怪。

  張玉一揚眉頭,沒想到基金會會長竟然會派人特別提醒自己。但她在獲授正一盟威經籙之前,跟他一點接觸也沒有,那位年邁的長者究竟發現了什麼?他又怎會關注到自己一個小小的道士呢?

  說起來,基金會的指示也很奇怪,就只是一句「回收當地鎮器」而已,也沒明說那「鎮器」是什麼,就算親眼見了,自己還不一定認得出來哩!

  話說回來,那被鎮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就算收回了鎮器,她又該拿被鎮在底下的東西怎麼辦?

  依常識判斷,如果只是一般的「煞」,想必也無法引起基金會的注意,那東西應該比煞來得更特別,至少也應該更強大;可那東西也絕不可能過於強大,畢竟若是如此,基金會也就不會只派來自己一人了。

  唉……張玉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她自幼所學的道術龐雜紛亂,如果不先搞清楚狀況跟對手,是沒辦法打這場仗的。

  以她的眼力,目前也只看得出本地鎮壓的手法相當巧妙,透過附近的山川地勢一同施力,估計起來,鎮壓時間起碼可達百年之久,比起當年她師父在槐村所施加的封印來說也是不惶多讓,甚至更勝一籌。若不是因意外毀損,現在封印想必仍十分完善才是。當時槐村的陽井封印之所以會被破壞,是有居民受了青燈鬼唆使的緣故,而如今床仔坑車站的封印會不會也是因為同樣原因才──

  無論如何,看來還是得先好好調查一番。

  耳邊風聲轉弱,只見眼前的小型龍捲風逐漸消散,張玉雙手交握,比出一個手勢,順勢往前跨了一步,輕聲唸了一段咒語,才撤去地上的防風旗,一層無形的結界緩緩瓦解,隔離的黃色薄膜在空氣中消失。張玉將防風旗收在手中,想到每次自己施法都得做諸多準備,就覺麻煩,掐訣、踩罡、誦咒……為什麼天師道跟五斗米道的施法步驟如此繁複?

  看看周易玄,順手一揮就能使出一道道炫目的法術擊殺惡靈;看看大姐頭,在地上隨便畫六條線就能困住青燈鬼。

  自己卻需這麼多儀式,才能祭出一記跟電風扇強風等級差不多的召風咒。

  這……這還能比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雖說周易玄跟大姐頭出身自台灣六大家族中最神秘的兩家,但怎麼會差這麼遠啊?

  她越發地覺得應該趁早開發第二專長,免得日後基金會若忽然破產,自己會餓死在街頭上。不過,這事情還不急於一時,起碼得先等自己把床仔坑的事情解決,再好好思量也不遲。

  張玉一邊想,一邊從那個小山坡走下去。遭到剛剛那陣龍捲風的肆虐,山路顯得有些滿目瘡痍,成排的樹木東倒西歪,幸好這時間沒人上山,避免造成更進一步的傷害,最多就是難收拾了點罷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走到半山腰處,她便看到了那個有悠久歷史的床仔坑車站,遠遠望去,鋸齒狀的虎牙式木造屋簷頗具特色,一些古籍曾介紹過那是日人避邪驅煞的一種習慣作法,通常還會佐以八卦和雕飾,但那都只能起一點輔助的作用而已。

  真正關鍵的仍是那個神秘的鎮器,但從車站的建築方式和位置看來,能感受到一絲隱藏在床仔坑背後的秘密。

  從山上俯視下去,明眼人一看,就能會意過來為何當地會得到「床仔坑」的稱呼。床仔坑的地形看起來就如同一張床,這座小山坡是床頭,微微隆起的車站則是枕頭,再過去一點是一條老街,而遙遠林立的日式建築則相當於床尾。她在心中評估了一下,床頭的地方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床尾的氣息卻相當紊亂,隱約能看到一股黑氣在天空盤旋不去,那裡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床仔坑車站地處偏遠,又沒什麼名產或地標,很少旅客會在本站下車,也因此張玉在走過老街時,便引起了一番側目。老街的居民紛紛打量起這個陌生的旅客,但她能感覺到他們沒有惡意,只是純粹好奇而已。

  張玉朝她們點頭微笑,走到其中一間冷飲店點了杯鐵觀音拿鐵,接著向一位頂著光頭的店長問道:「老闆,借問一下哦,請問床仔坑村的村長住哪裡?」

  打赤膊的光頭店長嘴裡嚼著檳榔,滿口紅牙,咧嘴說:「問我就對啦,再往前面走一陣子就到了膩。我跟妳說吼,妳會先看到阿興他們家的柑仔店,從旁邊一個小巷子彎進去,那就是村長他家膩!小姐,妳眼光不錯膩,我們店的鐵觀音拿鐵清涼退火,用上等茶葉泡的,要不要順便買一罐茶葉回去,先看看不吃虧,這種茶葉不是每間店都有賣的膩……」

  張玉接過飲料,道了聲謝,朝店長所說的方向前進。

  光頭店長看著她的背影離去,往地上吐了口痰,扼腕道:「又沒買茶葉,每天只有幾個人買飲料,自己是要民國幾年才會賺錢膩?」

  張玉沒聽到這番話,就算聽到了,她也不會介意。之所以沒買飲料店長極力推薦的那罐茶葉,是因為她看不出跟平常的茶葉有什麼不同,價格高得嚇死人,晚上自己還要找地方住,可不能把錢都花在無謂的交際上。

  老街兩排商店林立,卻門可羅雀,客人比老闆來得還要少,且上門的客人通常都是當地居民。不一會兒,她便看到了飲料店長說的雜貨店,看起來歷史十分悠久,招牌老舊破損,是那種木造的,白漆書上的名字俗又有力,就叫「阿興柑仔店」。她朝裡面望了一眼,竟然沒人顧守店面,外頭擺在架上的一包五香乖乖還已過期五年,頓時嘴角微微抽搐。

  走過店門口,旁邊出現了一條小巷子,巷子的最底端只有一間平房,前頭隔著一道籬笆,磚瓦都褪了色,牆壁的白漆大片乾裂。

  一路走去,兩排牆壁上都是「在此大小便者,全家死光光」之類的話。

  張玉見到一名禿頭老人站在房前,正握著一柄掃把在掃地,身形佝僂,就連被陽光拉出的背影都是那般瘦小,讓人不禁感慨時間在他身上所留下的痕跡。直到張玉靠近他時,老人仍沒反應,只是自顧自地揮舞著掃把,地上其實沒什麼灰塵,也沒垃圾,不知這老人為何要堅持在這邊一直掃地。

  「阿伯,借問一下……」

  禿頭老人眼神木然,掃著地,連頭都沒抬起。

  又喊了一下,依舊沒反應。

  是重聽嗎?看起來這樣的音量他似乎還聽不見,於是張玉吸了口氣,湊近他耳邊,喊得更大聲了點:「阿伯!」

  這一喊,立時聽到「碰」的一聲,原來是禿頭老人被她的吼聲嚇得跌坐在地,對方神色駭然,過了許久,語聲依舊顫巍巍的,連句話都說不好:「囝仔人膩,那麼大聲衝啥,險險被妳驚嚇死!」

  張玉尷尬地笑著,小聲道:「我想說你重聽嘛……」

  她本以為禿頭老人聽不見,豈料對方朝她翻了翻白眼,罵道:「妳說誰重聽?妳全家夥仔才重聽!」對方眉毛揚了揚,從雙耳邊拿下兩個小東西,張玉一看頓時明瞭,又尷尬地笑了一下。喔,原來剛剛老人戴著耳機啊,難怪自己怎麼喊都沒答聲,還真以為對方聽力有問題。

  她忙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怎樣?囝仔人,找我有什麼代誌?」

  張玉指了一下眼前那棟平房道:「沒啦,我只是想借問一下,村長是不是就住這間厝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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