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06)

玄妙第四部:床母(06)

距離第一部發表迄今,不知不覺已過了四年,平均一年發表一部。由於服替代役的關係,有比較多空閒時間,不用煩惱報告或論文做不完,2010年到現在是我創作速度最高的一段時間,一星期固定可以寫作7-8000字;2011年開始工作,但也至少維持在3-4000字的速度,希望自己未來也能這樣繼續堅持下去。:)

06

  不知翻了第幾次身後,張嘉琳絕望地發現自己仍睡不著,房內的安靜反而給她無限的想像空間。閉著眼竟比睜開還要來得可怕。

  張嘉琳正想張開眼,卻感覺到雙腿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嗯,是棉被嗎?她下意識地這麼想,但隨即否定了這個念頭。不對,如果真是如此,應該是整個下半身都感到沉重才是,可那股重量似乎只在腿上,彷彿有什麼東西正纏住自己的腳踝。那種感覺就像是──像是一雙人的手!她才剛會過意來,雙腳已被那雙手死命錮住,感到刺痛的同時,一股無法抵抗的強勁力道傳來,抓著她的腳踝不放,她尖叫一聲,胡亂踢了幾下試圖掙脫,但還沒來得及逃出那雙手的掌控,眼前視線已急遽變換,棉被枕頭掃過耳畔──

  碰!

  一聲碰撞,上下震盪連帶一股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她一陣頭暈目眩,臉頰不知貼著什麼東西,冰冰涼涼的。

  是地板。

  自己被那雙手緊緊抓著,以至於摔到了地板上,幸好地上鋪的都是木板,否則這一下力道早就把自己摔昏過去了。是誰?是來老家打劫的強盜嗎?

  咿──呀──

  頭上燈光莫名擺盪,忽明忽暗,透著詭譎的氣氛,但整間房還是靜悄悄的;然而,這一陣寂靜沒維持太久。窸窣……地板輕輕響起了一道聲響,她感覺到有人正在盯著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慢慢移過視線。

  窸窸窣窣……

  她臉貼著地板,斜著眼緩緩尋找聲音來源,眼前掃過一片漆黑處,正是大姨婆那張床的床底。窸窣,窸窣……聲響中,床底深處突地浮出幾張看不清表情的模糊臉孔,分不出是男是女,幾雙眼漠然地打量著張嘉琳,只是,原本屬於瞳孔位置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大窟窿,令人不寒而慄,緊接著那幾張臉孔同時張大了嘴,喉間發出怪異的聲響。

  喀喀喀喔……

  他們瞪大了眼,朝她的方向直盯著。

  喔喔喔喀喀喀……喀喀……

  張嘉琳腦中一片空白,呆了半晌才想到要逃走,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不僅如此,她的身體更不由自主地漸漸朝床底靠近。是那雙手!她發現有雙手正抓著自己的雙腳,將自己一步步拉向床底,很難想像那雙枯瘦蒼白的手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力道。她兩隻手死命抓著地板,卻仍被那道力量拖走,徒在地板上留下兩道長長的指痕,刷──那正與她之前聽過的刨抓聲一模一樣!剛剛聽到的刨抓聲原來就是她的掙扎!

  彷彿要迎接張嘉琳成為他們其中一員似的,床下的臉孔繼續木然地看著她,其中,有一張臉看起來格外熟悉,喀喀啞笑了起來。

  喀喀喀喀……

  那張臉龐越來越靠近她,越來越靠近──

  「嚇!」

  張嘉琳從床上驚醒,身子靠在床頭上,不停喘氣,渾身顫抖不已,腦海還沒擺脫那個駭人的場景。

  一種奇妙的既視感油然而生。

  莫非又是夢?夢中夢嗎?她環顧四周,看出自己還待在原本的房間、原本的那張床上,窗頭的花色窗簾被風吹得揚了起來,在空中飄舞。原來還是一場夢,幸好、幸好……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同時注意到眼前有片薄霧,視線模糊難辨,才發現自己竟怕得哭了出來,說出去也許會被人嘲笑,但那場夢實在是太真實了,她幾乎以為自己就會這般死去。

  張嘉琳記得最後的那張臉龐是個熟人,但究竟是誰,她已完全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另一方面,以為自己醒來、其實仍處在另一場夢的情況讓她草木皆兵,生怕自己是不是還在另一場夢中,又或,自己已經回到現實了?她想起自己曾看過一部類似題材的電影,片中主角以陀螺是否會永遠轉動與否來當作判別,但自己又能有什麼樣的判斷方法?

  奇怪的是,無論在哪個夢中,總是有老家的存在。也就是說,老家是串起一切的關鍵?張嘉琳搖搖頭,不願繼續想下去,她至少還得在這裡待三、四天,再繼續胡思亂想只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但下一秒,張嘉琳強自鎮定的表情立刻瓦解,她僵在當場,駭然地發現有一雙冰冷的手正輕輕扣著自己的腳踝。

  她立時抱頭,放聲尖叫,兩隻腳猛踢,拼命想掙脫那雙手的禁錮。

  驚恐中,棉被和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沉重物體被她踢了出去,她聽到碰撞聲,才終於稍稍冷靜,自己的腳踝上仍有一雙手抓著,但那雙手看起來細緻白嫩,十分小巧,應是孩童的手。愣了愣,她抬起頭,發現小表妹正用那張日本人偶似的蒼白臉蛋望向自己,雙眼無神。天,她剛剛做了什麼,竟沒搞清楚狀況就把小表妹踢傷了,那聲音就是她嬌小的身軀撞到牆壁所發出來的。

  張嘉琳訥訥地道:「我……對、對不起,妳有沒有怎麼樣?剛剛姊姊做惡夢了,還沒完全醒過來,所以……」

  「媽媽叫,說換姊姊看奶奶了。」

  竟然睡沉到要讓一個小女孩來叫醒自己,自己還因為做惡夢的關係踢傷了對方,這是怎麼了……一點都不像是平常的妳呀,張嘉琳心想,口中卻道:「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乖,妳先睡呵。」

  小表妹沒回話,只是瞇眼看她,忽然浮起一道彎如新月般的貓笑,一溜煙地轉身離開。

  那笑容看起來邪惡無比,絲毫沒有小孩子的純真,使她打了個冷顫。

  不對,那應該是錯覺才是,一定是受到剛才惡夢的影響,自己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回到老家後,就常感覺到一絲詭異和格格不入,莫非真的是受到守靈夜的氣氛感染嗎?張嘉琳手捂著臉,拼命搖頭,彷彿想將一切不對勁都甩出腦海一般。

  起床後,她稍微梳洗了一下,清水甫接觸到臉帶來的清涼感讓精神為之一振,一掃剛睡醒的昏沉感。看了下手錶上的時間,約莫是清晨四點左右,離天亮還有段時間,走在長廊上,只見外頭無處不是一片黑壓壓的情狀,天還沒亮,溫度卻漸漸高了起來,空氣中帶著濕氣,沾上肌膚便覺十分煩膩。

  一進大廳,表姨正站在門口,朝她微微笑:「睡得還好嗎?」

  她想起剛剛做的惡夢,只說道:「還不錯,謝謝表姨關心,接下來就由我來守了,妳先去休息。」

  表姨臉色蒼白,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特別疲倦,不過在聽了這話後,仍點了點頭,輕輕打了個呵欠:「那麼我就先去睡了,阿琳,妳可得好好守著啊,這幾天是妳大姨婆的重要日子。」說完,便踏著輕飄飄的腳步遠去。表姨和小表妹的房間位於樓上,要走一段距離。

  老家樓層不高,但面積廣大,據說早年家族的大部分人都住在這裡,即便到了現在,張嘉琳仍能從老家的覆地廣茂感受到當時家族的繁榮,除了居住建築外,更有庭園,後邊還有幾塊可供耕種的地,在當地已稱得上是一方霸主了。

  只是過了許久時間,家族早已開枝散葉,許多旁支也移往其他地區居住,因此部分房屋拆了,其餘房間也擱置未用,只剩下家族的直系使用,頂多,有時候當作家族眾親戚的聚會場所。張嘉琳總覺得自己的家族透著一點古怪,長相與當地混居的閩粵人略有差異,習俗與他們不同,也不跟他們互相往來,只是慢慢根植在這塊土地上,學習當地的語言和生活方式。

  她曾懷疑過整個家族是在國共戰爭時搬遷來的,但於時間點來說並不符合,畢竟老家落成的時間早於民國建立之前。

  這樣說來,自己這一個家族到底是哪來的?

  簡直就像是憑空冒出的一樣。

  張嘉琳皺眉,她也曾問過自己的母親,卻沒得到一個比較可信的答案,他們的年代距離太遠了,大姨婆等長輩大概是最後一批熟知家族歷史的人,不知是有意還無意,也沒將這些訊息傳下來。可以想見的是,未來當這一批長輩全都死去後,整個家族的歷史也會隨之湮沒,成了失根的一群人。

  想到這裡,她不禁望向薄木板上的大姨婆,那具遺體仍靜靜地躺在原位,當然不會忽然醒過來對她說什麼。

  守靈期間十分枯燥,一般來說,通常都會是由兩三個家屬一同守著,至少能彼此閒聊,免得只有一個人會心生害怕或無聊。不過這次大姨婆的情況比較特殊,大部分親戚由於工作等種種原因無法趕回來,只有三個人手可以互相調配,而其中一個甚至只是小學生而已。

  她想著,繼續摺起黃色符紙,一疊符紙在她手中迅速地改變形狀,變成一朵朵金色的蓮花。張嘉琳心無旁鶩,全神投注在上面,很快桌上便擺滿了蓮花,一盞挨著一盞向上堆高,像是一座寶塔一般。香爐燃起的煙霧飄過,大姨婆的遺像眼神依舊迷離,不悲不喜,彷彿一切事都與她無關。

  感到喉嚨發乾,她拿起旁邊的保溫瓶倒了杯水喝,溫水入喉,感覺是好了些,但同時間,她也聞到一股怪味,跟自己睡前聞到的鹹臭味一樣,那股怪味伴著開水入胃,讓她像是吃了什麼腐敗發臭的東西,血腥和惡臭直撲過來,有種想嘔吐的感覺。她想吐,但乾嘔了一陣仍吐不出東西;那也自然,她畢竟只喝了點水,胃裡沒塞什麼食物,於是那股味道就這般縈繞不去。

  不行,實在太難受了。張嘉琳猛地站起身來,想跑到廁所去催吐,向前邁開了幾步,卻又忽然想到一件事,停在原地不動。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守靈,如果跑去上廁所,是不是不太好……不過,也只是上個廁所而已,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吧?她猶豫了一下,覺得應無大礙。

  喵……

  就在她踏出門外的那一刻,一聲拉長的貓叫響了起來,叫得她整顆心寒顫顫的。這裡有貓?她想起之前草叢閃爍的亮光,還有躡腳走過的黑影,心中的擔憂益發擴大。絕不能讓貓跨過遺體,她想,那不僅於習俗不合,也對死者不敬,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而使得野貓亂動到大姨婆的屍體。老家地處偏遠,這裡的野貓野慣了,也比較不怕人,說不定真會逞一時之快撲抓屍體。

  看著大姨婆那具平靜的遺體,她心想還是忍一下吧。

  雖說心裡下定了決心,那股味道仍陰魂不散地竄入鼻內,張嘉琳想要打開門窗通風,卻又怕外頭那隻貓跳進房,進退兩難。

  她只好喝著一杯又一杯水,希望藉著開水的味道沖淡臭味,但反而更讓那味道化在水中,順著開水一同深入血液骨髓。她再也受不了,喉頭發嗆,咳了幾聲,將那口開水吐在地上。

  「很臭嗎?」

  張嘉琳寒毛倒豎,身後一個聲音忽然這般問。她當時視線正朝著大門入口,坐在桌前,而背對自己的只有──

  「那是我身上的味道。」

  大姨婆的那具屍體已坐起身,語聲僵硬地朝她這般說,而蓋在她臉上的白布也「刷」地掉在地上,露出那張老朽的臉龐。

2 thoughts on “玄妙第四部:床母(06)

  1. 為什麼不出玄妙第四部了阿?
    是成績不好嗎
    不過我會繼續看玄妙的
    第四部感覺不錯喔! 🙂

    PS:玄妙三部曲銷售了幾本書阿(可以不回答 本人的小小好奇)

滄月之東 (chenyutn) 發表迴響 取消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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