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一部:吹燈(十八)

玄妙第一部:吹燈(十八)

  看了看地圖,陰井正是方才吳祥等人經過的那口小井,在三人離開陽井前,歸藏妙從地上拿起磚塊,繞著陽井在八個方位分別刻了幾道圖,這次吳祥卻看懂了,那正是一個重疊的八卦。

  她又在八卦的中央──井口上畫了六道橫線,跟剛剛一樣,還是個乾卦。


  說也奇怪,等歸藏妙一畫好後,原本從這口陽井冒出的陰涼氣息似乎削減了不少,吳祥甚至有種陽井缺的角被補好的錯覺。

  似乎是那神秘八卦圖的功勞。

  張玉對這個圖形顯然很感興趣,她先是詫異道:「咦?天道左旋、地道右旋,裡面是個先天八卦,但這外面──水上火下,雷破澤開──看起來是個後天八卦。」然後又讚嘆:「妳竟然用先天八卦來搭配後天八卦,以先天為核心展開,這種手法很少見,我實在看不出是哪一派的……道友,莫非妳是玄空大卦一系?」但說完自己又搖搖頭,「不對不對……這樣的話也說不通中央擺著一個乾卦的理由。」

  吳祥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見歸藏妙沒正面回答,只是兀自說道:「這下子,就做好『補陽息』的預備工作了。」

  大概是歸藏妙先前的乾卦起了作用,雖然圓樓依舊荒涼,一路上三人倒也沒見到什麼亡靈;不過張玉已經對她的身分感到好奇,又是質問又是旁敲側擊的,一直想問出她到底是什麼道派的、怎麼會使用這些手法?見她沒有反應,又轉而詢問那個八卦圖的作用跟效果。只是歸藏妙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回應從一開始的「商業機密」變為「懶得說」,甚至最後變成「No comment」,字數越來越少,連吳祥都看出她的不耐煩。

  「道友,妳真的不說嗎?」張玉以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嗯。」

  簡潔的回答。

  張玉似乎對法術一類的事物很著迷,吳祥暗想。大概是她們倆打打鬧鬧的緣故(其實只有張玉一個),吳祥覺得緊張的氣氛變得平靜許多,只是從地圖看來三人應該早就走到陰井了才是。

  「怎麼會這麼久?」張玉也意識到不對勁。

  周圍的景色還是一樣,但似乎四方都往後無限延伸,三人怎麼走也走不出天井,吳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俗稱的「鬼打牆」,不過有她們兩人在,他倒是一點也不怕。

  「沒有風了。」歸藏妙說:「剛剛還有風的,我們好像是被什麼東西阻隔起來,連不到外面的空間。」

  吳祥雖然不懂他們的用語,但還知道現在的局勢不妙,他感覺到剛剛飄散的霧不知何時已經聚集起來,比起剛剛像是更濃了些,但這霧很奇怪,只在周圍散開,卻沒靠近三人,因此他們現在倒還看得清彼此。

  張玉啐了一口:「『障』!哼,沒想到這煞鬼竟然會用『障』,過了一陣子再不走出去,我們都得給槐村陪葬了。不過看來它還不在這裡,否則直接現出真身阻擋我們豈不是更快。」

  「那我們該做什麼?」吳祥開始覺得不害怕眼前此景的自己也有點奇怪。

  只是四周的白霧慢慢渲開,接著似是被潑了紅墨一樣,緩緩透出鮮紅的顏色,血霧繼續不停地籠罩他們視線能及的一切。

  「嘻嘻嘻……」

  一片血霧中藏著女人的笑聲。

  「你們不能出去的……都得永遠留在這槐村裡面……」

  歸藏妙笑道:「妳說呢,道友?好像有人自以為困住我們了。」

  張玉說:「那還用說,當然是破障啦!」吳祥看到她把繩索放進牛仔褲口袋,但口袋卻沒鼓起來,繩索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然後又看到她從背後抽出幾張符紙,這一連串的過程下來吳祥覺得自己彷彿在看一場魔術表演一樣,卻不知張玉到底是怎麼把這些東西藏在身上的。

  「呵呵呵……有用嗎?」

  張玉把那幾張符紙拿出來,吳祥眼尖看到上面朱紅的字跡龍飛鳳舞,有點像是以前老媽從廟裡求來的符。

  上頭都一樣寫著「敕令」,而那「令」字下面卻拉長了兩撇直到符紙底部,在「令」字下面被兩撇包起來的空白處寫著繁雜的字,字體頗為圓潤,有幾個字自己像是認得,但細節上又有不同。

  「這次你們看我表演就好──破!」她大喝一聲,祭出了這幾張符,霎時間符紙消失,血霧「啪」的一聲裂開,但隨而又馬上聚攏,而且越來越紅。

  「別白費力氣了……嘻嘻……」這次聲音是從吳祥的腦後傳來,還吹來一陣腥臭的陰風,將霧氣越吹越散,漸漸包圍住三人。

  「我們好像被小看了。」歸藏妙不以為意。

  「天師道的法術又豈可是區區煞鬼可以輕視的!」張玉嘴角微微一笑,好像想到什麼,表情又轉為凝重,又從口袋抓了一張符。

  為什麼只有一張?

  難道張玉已經沒有符咒了嗎?吳祥暗自擔心,但看到歸藏妙還是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事態沒有自己想像中嚴重。

  只見張玉把那張符揚了起來,口中唸著:「天人合發,萬變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火生於木,禍發必克。奸生於國,時動必潰。」唸到這邊,那符卻憑空燃起熊熊烈火來,雖然她抓著冒火的符,卻絲毫不覺疼痛,又不疾不徐地唸出下面的一段,聲音越來越大:「夷者,平且廣。希者,大度形。微者,道炁清。以此三事事之,陽火藏金,乃破邪障!」隨著她的話語落斷,那張符也順勢發出,硬生生擊破血霧,發出一道極大的聲響。

  還有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鬼嚎的聲音。

  「破了!」吳祥欣喜萬分,他看著益發清晰的四周說:「而且那片霧再也沒有靠攏的趨勢了,這表示我們成功了吧?」

  「什麼叫『我們』成功?是『我』成功。」張玉瞪他。吳祥被看得尷尬,放下舞動的雙手,垂下頭來。

  「就是這東西在作祟,還好師父教過我金火令。」張玉又向前走去,原來在天井不遠處有棵槐樹,但似冒著煙,一近看吳祥才發現樹幹上嵌著一張燒焦的紙灰,正是她剛剛發出的符,張玉把它拿了下來,讓灰燼隨風飄去。

  破了血霧,三人不久便到了陰井,四周沒有任何一棵槐樹,夜風能很輕易地透進來,張玉看了看,對二人感嘆道:「我聽師父說過,這樣是為了避免過度加重這裡的陰氣,只是沒想到陽井卻破了……唉。」

  接下來就是正事了,吳祥眼睜睜看著張玉這次摸了摸周身,才從褲管拉出那條繩索幫他綁在身上,那繩索又粗又大,但卻不知道能不能撐住自己的體重;見吳祥還不放心,張玉又繞了幾環打了死結,拍拍胸前說:「這繩索是個法寶,一般的情況下是不會斷的。」她又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根木樁插在地上,把繩索環環綁緊。

  吳祥很想問她什麼是「特別」的情況,不過還是忍住了。

  「嗯,看起來挺像電影中要衝到災難現場救人的英雄。」歸藏妙看到吳祥這樣子做了這樣的評語。

  張玉又從袖子拿出一面鏡子給吳祥,放在他胸前:「如果遇到什麼情況,這鏡子能夠保你一命。」但好像還是不放心,還在他背後塞滿了一捆符、把火柴盒放進口袋內,又用紅線綁住他的手指,才總算放下心來。「這樣就有五成把握了。」她說,吳祥突然覺得這自己一去凶多吉少,臉色發青。

  歸藏妙則在一旁拍拍他的肩,笑說:「安啦,祥哥!你陽氣這麼重,平常的鬼怪很難接近你的。」吳祥則是很想問她等下自己下去會遇到的是不是「平常」的鬼怪,但他這次還是沒問出口。

  接著歸藏妙又在陰井的八個方位同樣仔細地刻下八卦圖,不過這次中間畫的卻是六條虛線──坤卦,用來「泄陰氣」。

  吳祥站在井口邊,他探向井底,只見一片黑暗深邃,竟沒有預料中的粼粼波光,大概槐村荒廢已久,已經成了口枯井。但在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時,卻忽然聽到張玉一聲驚呼,他正抬起頭要看,卻不知道被誰推進井內!

  「刷──」

  吳祥的身體不停地下降,繩索也不斷地摩擦井壁,發出吵雜的聲音。

  「嚓嚓嚓嚓──」

  他眼前所見都是一片漆黑,只是一片孤寂荒涼的黑暗,透著一點涼意,上面的聲響越來越小、離他越來越遠,自己彷彿不存在這個世界般,唯一讓他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就是這一連串持續的墜落過程。

  實際上掉落的時間很短,但對他來說卻很長。

  然後「登」的一聲,吳祥感到腰際的繩索一緊,身子震了幾下,心想大概是到底了,但自己現在伸手不見五指,又要怎麼去找那盞「本命燈」?

  「吳祥!你還在嗎?」

  是張玉的聲音。

  「我在!」他使勁大喊。

  「我們失策,竟然忘記提防那些亡靈,現在我們已經被亡靈包圍了!」

  「那該怎麼辦?」

  「沒關係!現在歸藏妙正負責抵擋它們,我則負責幫你驅散惡鬼!」

  「沒有惡……」

  吳祥後面的「鬼啊」二字還沒說完,立刻感覺脖子一涼,一股比食物腐壞還要腥臭的氣息撲鼻而來。他顫抖了一下,有種被凝視的感覺,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他一樣「吊」在這邊,就在他的背後!

  「咿呀──咿呀──」那東西伴著風發出難聽的聲音。

  吳祥渾身毛骨悚然,想大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過了半刻,那東西卻沒有一點反應,吳祥硬著頭皮,伸手掏出口袋內的火柴盒,但發抖的手拿不穩,半數以上的火柴竟然都掉落井底,發出「滴咚」的輕微聲音,吳祥拿著目前剩下的最後一根火柴,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朝盒子劃了一下,「嚓」的一聲冒出微弱的火光。

  火花一閃而過,靠著微光他瞥見了──

  一具骸骨!

  吳祥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感覺到在火花消逝前,那骷髏仍空洞地直直盯著他,而骸骨的背後透著點點詭異的磷光。

  「祥哥!我們快頂不住啦!」張玉又大喊。

  「有、有一具屍體!」吳祥結結巴巴。

  「屍體?那就對了,就是它,本命燈就在它身上!快拿出來!」

  「可是我沒火柴了!」

  「媽的!那就用手摸──」這次卻是歸藏妙憤怒的聲音,看來他們上面的情形也相當激烈。

  吳祥只能暗唸佛號,伸出一雙手在骨骸上胡亂搜尋,他的手伸進了一個洞,裡面有些軟軟溼溼的東西,又有點黏膩,過了半刻後才發現自己是插進了骷髏的眼窟窿,又摸到幾塊還沒爛透的腐肉,帶著已經剝落大半的爛皮,越摸是越噁心,幾乎不敢呼吸。

  自己已經對這具屍體上下其手好幾次了,怎麼會什麼都找不到?

  他想到剛剛看見的骨骸背後隱約透現的磷光,突然靈機一動,在它的背後摸索一番,總算找到一個小小的珠子,終於找到了!

  「我找到了,快拉我上去!」他大喊,然後感覺到腰際上的繩索被拉起,身子緩緩上升。霎時間,那骨骸卻猛然伸出手緊緊抓著吳祥的腳踝,力道之大捏得他的腳隱隱作痛,還一邊發出「喀喀喀喀喀」的笑聲,吳祥上升的速度漸漸降慢,甚至停滯。

  「它抓住我的腳了!它會動!」

  「別擔心!」一道火光從天而降,打在它身上,又一道、再一道,那些符咒擊在骨骸身上,漸漸將它逼退。終於,抓住吳祥腳踝的那隻手鬆了。

  吳祥總算離開了陰井,比起剛剛的黑暗,井外還是光亮多了。

  他看到眼前的張玉一邊抵禦旁邊騷擾的亡靈,一邊將自己拉起,背上顯然可見幾個血印,應該是剛剛被攻擊時留下的,歸藏妙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一面盡力維護好八卦圖的完整,一面像是在施法;而槐村的眾亡靈已經團團包圍住三人,吳祥還見到駱寧冰正在它們之中,狠狠瞪著自己。

  「竟然被你找到了。」

  「太好了……」歸藏妙跟張玉見吳祥成功拿到本命燈,都虛脫似地嘆了口感恩的氣:「終於可以結束了。」

  「快把本命燈拿給我。」歸藏妙才剛要接過吳祥手上的珠子。「妳休想!」同時間駱寧冰已經化成一道光竄進八卦圖中,卻將珠子銜了去。

  「自投羅網。只要逃不出此陣,就算你拿了一百個本命燈也沒用,還不是得一起被毀。」只見歸藏妙站後一步,結了印哼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瞬息之間,陣內驟然燒起幾道黃光,將陣內與外界隔了開來。

  駱寧冰的身子在八卦圖中四處亂竄,似乎逃不出此陣,只能在陰井上空徘徊,淒厲的叫喊著,但過了一陣子駱寧冰卻又笑了:「嘻嘻嘻……」那笑聲聽得讓人直發毛。

  「縱然泄了陰氣、補了陽息,那又如何?你們當真以為我破不了此陣?嘻……凡陣必有生門,這陣的生門就在西南!」

  歸藏妙聞言,愣在原地。

  「中心是個坤卦,卦辭正是『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嘻嘻……所謂西南生、東北死,嘻……一部破周易又能奈我何?」

  駱寧冰又凌厲地笑了幾聲,向陣的西南直衝過去。

  只見張玉一剎那間臉色發白:「不可能!一個煞鬼怎會懂這麼多?」吳祥本來還心存僥倖,但看到張玉的態度就知道它說的不假,也呆如木雞,沒想到三人在最後關頭還是輸了。

  他緊閉起雙眼,不敢面對接下來的情況。

  至少自己已經盡力了。

  「嘻嘻嘻嘻嘻……」但他卻聽見一開始還瘋狂笑著的駱寧冰在後頭卻哀號起來,那比剛剛的鬼嚎還要刺耳,聽過一次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

  「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詫異地睜開雙眼,發現旁邊的張玉也是一臉驚訝。

  只見歸藏妙如今卻是一臉泰然,笑嘻嘻地向陣中的駱寧冰說:「是啊,我也同意妳說的,周易是挺破的。」駱寧冰銜著的那顆珠子已經被黃光劈碎,她痛苦地又對歸藏妙嚎叫:「不、不可能啊!卦辭的確是『西南得朋,東北喪朋』,生門不可能不在這!」

  「是啊,周易的卦辭是這樣寫。不過我家的倒是不太一樣,寫的是『西南喪朋,東北得朋』。」她笑道,對駱寧冰揮了揮手掌:

  「哈哈,掰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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