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一部:吹燈(十六)

玄妙第一部:吹燈(十六)

  三人對這「新槐村」都不熟,不知怎麼走到村西,路上小巷又多,自然是繞了老大半圈。

  霧氣緩緩飄散,瀰漫在槐村中,一團灰灰暗暗地像是有人惡意灑了一大把,而槐村的亡靈渾然不覺,動作一點也不因這些厚重的霧氣而有所遲鈍,仍持續做著同樣的事情,不知自己已死。如今看來,槐村已然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死村。關魁看著百感交集,他想這搞不好正是他們死前的景象,而造成這副景象的人自己知道是誰,卻沒有能力抓住「它」。


  關魁想起在自己母親形容中的父親,拖著一具枯槁的身體,日夜悲呼槐村中親戚的姓名。這些印象長久以來都深植在他的腦中。

  「槐村」,那兩個他從小深記到大的字。

  就快要可以知道一切的真相了。關魁將心思埋藏在心裡,等待合適的機會。他正在等,等待一個適當的機會。

  吳祥跟駱寧冰跟著後頭,卻不知道他的這些心思。

  只見眼前的村莊雖然有人,卻處處透露著死寂,這比看到空無一人的景象還令人不舒服。三人從原來的小巷轉出,才往前走沒幾步就驀然停住了,同時背後傳來一陣聲響,他們都轉過頭去,不禁打了個哆嗦。

  磅。磅。磅。

  是拍球的聲音。

  有一個小女孩站在屋下,拍著皮球嘴裡唸唸有餘,但聲音卻好像是從三人後腦杓傳來的:「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一近看,三人才發現她拍的是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都拍滿了一地溼漉漉的血水。「嗚呃……呃……」駱寧冰沒有心理準備,直在旁乾嘔了好一陣子。

  而路旁的幾個孩童則持續揮著大紅花繩,跳來跳去,蒼白的臉上掛著笑容,就這麼跳著……跳著……

  一瞬間,他們覺得自己像是步入了一個奇異的遊樂場。

  關魁跟吳祥腳步加快,歸寧冰也加緊步伐跟上二人,把那幾個小孩遠遠拋在腦後,但仍能感覺到他們的笑容,還有那些持續著的舉動。

  咖──咖──還有一個壯漢,拿著一把斧頭劈起一塊又一塊的木柴,一直維持差不多的速度,但柴一點都沒有減少的趨勢,他一張馬臉似的表情從沒好過,沒有瞧過三人半眼,又拿起幾塊柴。咖──咖──然後繼續砍著。

  「看起來這些村民……」吳祥皺眉。

  「早就死了。」關魁接話,臉色看起來相當不好。

  三人不敢再看下去,只是埋頭快走,後頭仍然傳來女孩的歌聲,像是會永遠這樣唱下去,直到聲音漸漸轉薄: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然後拍球聲若有似無緊跟著三人……磅……磅……

  終於,駱寧冰先不經意地在一塊大告示牌前看到了全村地圖,連忙叫關魁跟吳祥也快來看。

  關魁先凝重地吩咐了二人:「好好記清楚啊,祥哥、寧冰,等下我們可不能走錯路,還得好好彼此仰賴彼此的記憶。」

  「嗯,村西的話大概是在……這邊吧。」駱寧冰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字還是用毛筆寫的,字體頗為端正,雖然那張地圖缺了兩角,看起來有些殘破,不過三人大致還看得清楚。

  三人記好後才正要走,關魁卻覺尿意來了,拉著吳祥要一起去解決,駱寧冰一個女生怎肯跟兩個大男生一起去,但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等又會怕,於是只有關魁跟吳祥兩人跑到屋後方便,而駱寧冰就站在屋前等。

  關魁這一下子倒是打散不少緊張的氣氛。

  不一會兒,溼漉漉的水聲隱隱傳來。

  駱寧冰在屋前等了一陣子,正不耐煩時,卻聽到關魁哀叫一聲,「哎啊──」,然後是什麼東西跑走的聲音,窸窸窣窣,她心想不妙,便撥開一路上龐生的槐樹枝葉,跑過去後只看到關魁倒在溼浸浸的泥濘上,卻沒見到吳祥的人影,便趕緊扶起他說:「祥哥人呢?」「大概是跑……跑了……」「跑了!這怎麼可能?」「我也這樣想……可是剛剛小便時,祥哥說他不想陪我們兩個瘋,說他自己要另尋出路,就拿起磚頭往我頭上砸下來……我眼前一黑,等到意識過來後只看到妳在我面前了……」駱寧冰看到關魁頭顱旁邊的確有一塊沾血的磚頭,而地上也佈滿了鞋印,已信了八分。

  「那現在該怎麼辦……他該不會就是那個『煞』吧?」駱寧冰緊張地問。

  關魁摸著後腦,一絲冰涼,是他的血。他痛苦地站了起來:「不……我想應該不是……雖然只剩下我們兩個,哎……但我們還是要照原定計畫,不然永遠也逃不出這裡。」

  「唉,真沒想到祥哥會這樣。」

  駱寧冰把手帕拿出,細心幫關魁包紮了一下傷口;之後兩人本想再去看地圖確認,卻發現不知是誰──或許是吳祥,早把地圖撕下了──駱寧冰在一旁慨歎自己怎麼沒早想到這招,便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往村西去了。

  一路上關魁大概是傷得不重吧,竟然還能跟駱寧冰打趣,不久兩人便到了村西,依著駱寧冰的回憶,果真在一間破宅前尋到了大紅燈籠。

  駱寧冰正要上前取下,關魁卻笑著阻止了她。

  「還不急著拿。」關魁笑著說。

  駱寧冰狐疑地看著他。

  「妳真的知道吳祥為什麼要拿磚頭打我嗎?」

  「你不是說祥哥嚇瘋了?」

  關魁沒有回答她,又自顧自地問了:「妳知道這裡是哪嗎?妳又知道我是誰嗎?」他將沾滿了血的手帕扔到地上。

  「不就是槐村嗎?」駱寧冰覺得關魁的舉動有點奇怪,沒回答他第二個問題。「關魁,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問這些有的沒的?」

  她踩了一步靠近燈籠,還沒動手,關魁身子一側,已經擋在她面前了。

  「對,這裡是槐村。而我是關魁,槐村的末裔。不過……槐村滅村的事情只有我爸、我媽跟我三人知道,現在他們倆已經去世了,妳……又是怎麼得知的?妳到底是誰?」關魁厲聲道。

  嘻嘻……

  「沒想到你竟能發現。」

  一隻手挽出了一根白蠟燭,朝蠟燭吐了一口氣,慢慢地點起了青火,越吹越高,越吹越長。

  映著眼前女子的臉。

  她一瞥眼,關魁竟不由自主地取下了燈籠,突然間整個槐村的亡靈全消失了,伴隨著一瞬間安靜的氣氛而來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他驚愕地看著這副景象,隨即又長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還是著道了……幸好知道誰是兇手,接下來就交給張玉她們了,希望祥哥能平安無事地跑到她們那邊──然後他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慢慢地被很多隻手抓住,好像在他耳旁嘶吼,又像是在喃喃,慢慢地他覺得身子被抓得越來越緊,也越來越輕。

  「你知道那張紙上寫著什麼嗎?」恍恍惚惚間,他感到「駱寧冰」又笑了,笑得陰寒。

  嘻嘻嘻嘻……

  「陽井破,惡鬼出。鬼吹燈,莫能應。伴人行,開鬼門。本命燈,封陰井。泄陰氣,補陽息。

  「不過你恐怕再也沒辦法運用這些訊息了,嘻嘻嘻……鬼門開了。」

  鬼吹燈,莫能應。

  伴人行,開鬼門。

  「『吹燈』,真正恐怖的不是遊戲本身,而是你永遠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鬼,誰說的又是鬼話。」

  呼──哈──呼──哈──

  吳祥拼命往前跑,剛剛小便時關魁說的話在他腦內迴響著,不知道是風還是那番話惹得他發寒,原來先前一直陪著自己的駱寧冰才是真正的「煞」鬼!而她的表情……她的恐懼……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假的。

  呼──哈──

  關魁那時候信誓旦旦要自己相信他,吳祥本來有點猶豫,但看到關魁堅定的眼神,他又相信了關魁,然後立刻照著他的吩咐跑走了。

  本來他要關魁跟他一起逃走,但關魁只是搖搖頭說:「兵分二路,比較保險。」

  呼──哈──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

  他跑過了剛剛那個小女孩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懷中搋著地圖還有那張宣紙,心想難怪那時候關魁特別要求自己要記好地圖,雖然為了保險還是叫他撕去地圖,但如今看來他的確沒什麼時間可以慢條斯理地拿出地圖找方位。

  吳祥又見到幾個腸破肚流的婦人坐著聊天,還端了一盤茶,那盤茶上擺了一雙爬滿蛆的斷掌。更前方則是一群無頭的村民遊盪著。

  他一咬牙,準備衝過這些亡靈,但後頭突然傳來「刷」的一聲,同時間衝過去的他也停了腳步,轉頭看了後面。

  怎麼了?

  只見亡靈本來平板的表情已經消失了,轉而代之的是凌厲的憤怒!他們的眼神紛紛朝向吳祥,好像看得見他一樣!

  吳祥一愣,發現幾個亡靈已經開始往自己追來,婦人抓著流出的腸子淒厲地向前爬行,還一邊滴出一些腸液,無頭的村民也群群衝了上來;吳祥顧不得什麼也加快腳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槐村的亡靈突然像是多了智慧一樣,紛紛來追自己?但他沒膽停下來詢問他們,於是只好跑得更快,他開始慶幸還好自己已經先記好位置。

  吳祥發現霧氣也不知不覺消散了,他跑過了一間又一間的住宅,但也惹來越來越多的亡靈追逐。

  呼──哈──呼──哈──

  跑得兩腿痠軟也不敢停下來,忽然他好像絆到什麼,整個人仆倒在地。好像是一塊小石頭,他一細看,哪裡是什麼石頭,是一顆血淋淋的心臟!吳祥嚇得大叫,又感覺到頭上似乎有人呵氣,一抬起頭來,他的兩顆眼珠正對著一個臉色紫青小孩的臉。

  「哥哥,快把我的心臟還來,那是我的。或是你要抱抱我。」小孩笑了,涎著血上前討抱。吳祥大喊,滲出了一點一點的冷汗,推開了那個小孩。

  他緊緊抓住懷裡的兩個東西,生怕在逃命的時候丟失它們。

  關魁說的果然沒錯!不然他不可能叫自己先逃的,卻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希望他還平安。想到這邊,吳祥有股衝動想回去看看,但他的理智又提醒自己現在回去只是送死而已。

  吳祥從一個小巷跑出來,幾乎要痛哭失聲。沒錯,那棟圓樓就在自己面前!他就要到目的地了,張玉跟歸藏妙想必是可以給他幫助的。他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緊緊抓住這根稻草不放,推開了門進去,又拿幾塊木板阻擋住,以免那些亡靈跑了進來。對於靈魂到底能不能穿越實體事物這點,他也沒多想。

  一踏進來,吳祥頓感輕鬆許多,而由於霧氣消散他也看得比較清楚。

  但踩在天井的卵石上,他卻想到一件事──要是張玉跟歸藏妙已經同歸於盡,或是她們不在圓樓內,那又該怎麼辦?這樣自己不就活活被關死在這棟圓樓中了嗎?

  「磅!磅!磅!」

  不容吳祥多想,從門外傳來很重的敲擊聲,表示亡靈已經要進來了!他立刻踩上了共用梯,往最外一環的三樓跑去,能有多快就跑多快。

  「磅!磅!磅!」

  樓下的碰撞聲越來越重,突然「碰」的好大一聲,大概是門破了,但這些已被吳祥拋出了腦後,他只希望歸藏妙她們現在還在這棟圓樓,而且他希望即使建築改變,她們也同樣仍在「三樓」的位置。

  他跑到了三樓的位置,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中走了出來,又繞著迴廊走到那間房間。

  從他的額頭滴下了緊張的汗水,隨著一步步向前,吳祥益發忐忑不安。

  終於,他站在了那間房間的門口。

  「磅!磅!磅!」

  這次聲音卻很近,是從房門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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