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番外篇:討厭鬼(04) 完

玄妙番外篇:討厭鬼(04) 完

說實話,我自己還蠻喜歡這個故事的點子。

  「什麼!」天知道我多想大喊,卻又只能壓低音量:「那不就等於我要去開那些鬼東西了嗎?」

  小鈴的神色也不太好,說道:「似乎只能這樣了,不過我可以先透過視訊幫妳看一眼裡面有沒有『它們』,這會讓妳更容易脫險。這東西的怨念太深了,沒辦法用別的方法破解。不過只要等妳從那邊逃出來,就一切安全了。」


  「看來現在只能這樣了……」

  我咬緊牙根,拿著手機靠向一個個門,而小鈴的臉色卻總是讓我從充滿希望轉為失望沮喪。

  一靠近門,我的感覺也不太舒服。

  像是有人緊貼著一扇玻璃門一直盯著自己打量,或者該說,更像是面試用的單面鏡,能夠將你的動作一覽無疑,而對方根本恍然不覺。只是現在我的狀況更甚於此,我能夠感覺到對方在看我、在打量我,甚至想伸出手來摸我。

  我相當清楚,從那些門縫正透出一些惡意的眼光,好像我是它們的獵物一樣,只要其中一個吼叫一聲,或者我驚動了他們,我就會被生吞入腹。

  在此刻,我深深體會到「黔驢技窮」的道理。

  我想活命,就不能驚慌。

  想到此,我刻意擺出平靜而僵硬的微笑,面對那一個個不懷好意的門,即使發現有目光朝向自己,也絕不漏出慌張的神色,唯一能洩露我秘密的只有胸中這顆激烈跳著的心臟。

  噗通、噗通、噗通……

  終於,小鈴停在一道跟其他差不多樣子的門前說了聲:「就是這道!」

  我不禁驚叫出聲,急忙拉起把手開了門,卻看到另一道門伸出幾隻沾滿污血的散列手指抓向我,捏得我泛出淚來,我跟那幾隻手指糾纏了一陣,其他門也紛紛開啟,溜出了幾顆人頭,還有一些臂膀。

  童聲緩緩響起:

  「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to put in his tomb.」

  我在倉皇間還聽到小鈴的尖叫聲,她哭喊著要我快進門,「There was a man」的音樂繼續播放著。

  好不容易,我終於開了那道門,卻兩腳發軟不敢進去那一團黑,在這種時候我仍不禁啃咬著自己的指甲,我感到焦慮。那正是段埋藏在我心中最痛苦、最悲傷,也最恐怖的記憶。

  一隻殘缺的腳「碰」的一聲把我踢了進去,我坐在門內不停地嘶吼,門關上了,我只能用指甲刮著鐵門,又拼命敲打著。

  是的,我有幽閉恐懼症。

  「He had rolled his head far underneath the bed;

  He had left legs and arms lying

  all over the room.」

  旁邊有一顆歪曲的球,我沒有多想就抓起那顆球猛打著門,希望能夠把鐵門打開,忽然覺得手上一痛,流了些血。

  那根本不是什麼球。

  我愕然看著它,那一瞬間我忘了自己的恐懼,發現那竟是一顆頭,一顆笑得燦爛的人頭。

  那封鎖我所有記憶的緣由,我串起了一切。

  「討厭鬼、討厭鬼?你在哪裡呀?」

  「佩涵,我覺得不要開燈比較好啦,我好害怕。」

  「怕什麼呀,唔……奇怪,怎麼有個怪味,欸、小鈴,妳去開一下燈,搞不好是那個討厭鬼嚇得在倉庫中尿出,哈哈。」

  「嘻……好吧。」

  「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個男人,一個很骯髒的男人,他到處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指,沒辦法放進他的墳墓。

  他的頭顱遠遠滾到床底,他的腿和手臂則躺在,躺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欸,討厭鬼,妳有沒有聽過這首童謠?」

  他是學校英文老師的小孩,比我們大了兩歲多,放學後他跟小鈴還有我三個人時常玩在一起。我跟小鈴常看到他身上有一些傷痕,髒污處參雜著一些斑紅,看起來怵目驚心。

  他的媽媽似乎心情不好,就會虐待他。

  但一問起,他卻只是笑說「這可是武士的勳章,妳們女人不懂啦」這類早熟的話,他很聰明,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在安慰我們。

  「沒有,這在講什麼。還有,你才是討厭鬼,我叫做周佩涵!」

  「哈,好啦,討厭鬼!我媽說,這首英文童謠是從一本叫做……呃,《我媽媽童謠》的書拿出來的。這首叫做『There was a man』。」

  「淚兒……淚兒瓦斯而門?」

  「對啦,差不多是這樣念沒錯。」

  「這是在講什麼?」

  「我媽媽說,這首在講一個可憐的男人,他被別人分屍了,所以頭、手、腳都在房間裡面滾來滾去。因為太恐怖了,所以編成歌給小孩子唱比較不恐怖。」

  「『分ㄕ』是什麼意思?」

  「分屍呢……就是別人把妳的身體拿菜刀亂剁,切成一塊一塊的,這樣就叫做分屍。」

  「哦。」

  「好,現在再跟我唸一次。」

  「好!」

  「討厭鬼,下次我教妳另一首『My mother has killed me』,它跟這首是連在一起的哦,算是它的下半部吧。我們約好了,就是下次喔!」

  那天,他被分屍了,在我們找他玩捉迷藏時,他被分屍,丟在倉庫裡。我跟小鈴則拋下了他,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我們約定好誰也不准跟別人說,回到家後不知道是太過恐懼,還是太過疲累,我生了一場大病。

  醒來後,遺忘了一切,得到了幽閉恐懼症。

  我連小鈴跟討厭鬼這兩人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最後父母為了讓我好好休養便讓我轉學,帶著這個封閉的記憶。而小鈴則一個人獨自守著這份恐怖回憶,即使國中遇到了我,也無法跟失去記憶的我訴說。

  「討厭鬼……」我撫著他的頭,輕聲地說:「是你的媽媽殺了你嗎?你想讓我跟小鈴知道這一切是不是?」

  黑暗開始扭曲,慢慢透出一絲一絲的白光,我輕巧地唱著:

  「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to put in his tomb.

  He had rolled his head far underneath the bed;

  He had left legs and arms lying

  all over the room.」

  而童聲則回應著我: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sit under the table,

  Picking up my bones,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

  這就是我遺忘了的下半部份,仔細一想,這裡正是那所小學的原在地,後來這裡被買下,而他,被埋在這裡已經十年了。整整十年,都在這邊等待著我們。他的頭仍怨恨地啃咬著我,我忍痛捧著他。

  「討厭鬼,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柔聲說道,在我的手上流下了一淌淚痕,我知道是他哭了。

  我也哽咽著:「我之後什麼英文童謠也沒學到,只有一首曲子,一首我在高中時學到的曲子,讓我來完結這一切,好嗎?」

  Good night, sleep tight,

  Wake up bright

  In the morning light

  To do what’s right

  With all your might.

  晚安。

  晚安了。

  翌日醒來,我已經身處在星巴克的沙發區上。小鈴那一整天都沒有來過,或者該說,她根本從來就沒來過。

  後來我從國中同學那裡知道,小鈴上了高中後便從月台失足摔落,被一台急駛的捷運迎面輾過,當場死亡。她出事的地點正在市政府站。我有種或許小鈴就是被那首「There was a man」所嚇到才倉皇摔下月台的感覺,小鈴不知道那正是討厭鬼的提示,或者該說是「呼救」。

  一直到了我碰上她的那一刻,我們的故事才終於串聯在一起。

  至今我仍不敢肯定這一切都是事實。

  但至少,我在後來看到了一篇報導,一篇母親弒子、十年後才被發現的報

導,屍體就埋在大樓的淺土黃色牆壁的門內。

  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to put in his tomb.

  He had rolled his head far underneath the bed;

  He had left legs and arms lying

  all over the room.

  He said: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sit under the table,

  Picking up my bones,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 ”

  But, we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Cause it’s all right…

  Good night, sleep tight,

  Wake up bright

  In the morning light

  To do what’s right

  With all your might.

  

  《完》

  

  小鈴淡淡地看著周佩涵微笑,她倚著一位女性,正是歸藏妙。

  「要不是我即時洩了怨氣,她哪能這麼開心?」歸藏妙坐在這間星巴克的沙發區,啜了口星冰樂說道:「喝杯咖啡也會撞上鬼,嘖嘖……」她又搖頭對小鈴道:「這下子妳總該如願以償了吧?還想去見見她嗎?」

  小鈴沒有說話,指著歸藏妙手上那本《半生緣》。

  「噢,是了……」

  歸藏妙的語氣也帶些遺憾。

  她看著眼前小鈴的身影慢慢地變淡,慢慢地騰高,然後隨風飄逝,像是從沒存在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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