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二部:黃泉路(14)
出了車禍,行動不便。囧>
周易玄躍下後,只走了幾步便體力不支,重重地倒在濕漉漉的地上。難道今天自己仍是在劫難逃嗎?雨水不停滴落,打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意識也漸漸消散。看來老者與張玉二人很快就要追上了,自己卻還在這邊淋雨,這麼一來即使自己知道了老者的秘密也沒有用啊。
看來是跑不掉了。但不知道秘密的她又該怎麼辦?什麼黃泉路,根本只是一場騙局而已,如果執著於這個詞,就會一步步掉入老者的陷阱而不自覺。他要快點爬起來、快點通知她,但仍渾身無力。
「咦……沒雨……了?」周易玄發覺自己好像沒再被雨淋了,虛弱地笑了一下,視線慢慢朦朧起來,他最後只看見一把紅色的傘。
就像那天一樣。
紅傘佇立在街上。
一倏忽間,雨就像是停了一般,像是一條長長從天際垂下來的絲。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非常、非常地寂靜,整個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
「傻瓜。」她撐著傘,蹲下說。
雨繼續打在傘上。
啪搭。啪搭。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雨繼續打著,一條條長絲在迷濛的夜裡紛紛落下,永無止盡。這晚,周易玄昏沉沉地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同樣下著雨,他站在窗前嗅到一點雨味,看見有一個女孩站在鄰居門前撐了一把紅傘,直盯著自己看,看似不屑一顧,但周易玄總覺得她看起來好寂寞。
她撐著紅傘,蹲下在泥地上開始專注地畫起一個又一個卦,一筆一劃都相當用心,刻劃得仔細。周易玄看得出來,那卦由先天和後天八卦所組成,但這手法看起來卻不像家裡長輩們所教的,他從小只看過那些長輩畫卦而已,第一次看到其他人也會使用,不禁有些好奇。
周易玄聽到自己在窗外對她大聲道:「喂,妳在幹嘛?」
女孩抬起頭來,由於蹲下去的緣故,那把紅傘遮不住全身,有幾絲頭髮都被雨水滴潤了,從她的臉上滑下幾行雨水。她小聲說道:「我在練習畫卦,雨天的靈氣更好,所以要出來練習。」
「可是妳畫錯了耶。」
「你才畫錯!」女孩顯然不容許她的專業被質疑。
是這樣嗎?周易玄不禁動搖了一下,畢竟他也不常練習,搞不好真的是自己錯了。想了一想後,他決定先不管這件事,反正畫錯也不會出人命,倒是又發出了疑問:「畫卦可以做什麼?」
「他們說畫卦可以降妖伏魔,可以救人,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我一直都學不好,等我學好了怎麼畫,我爸媽或許就會回來了。」
「可是你幹嘛非得用畫的,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不用畫的,難道憑空生出?」女孩沒好氣的說,擺出一副他是白痴的表情。
周易玄點了點頭,「對啊,就像這樣。」他伸出左手在右手上一拂,一個靈動的卦象突地出現,不停運轉。「吶,這樣不是快多了嗎,為什麼還要在地上慢吞吞的這樣畫卦,妳不覺得這樣練習很笨嗎?」
女孩看得都愣住了,她顯然也覺得剛剛不停在地上畫卦的自己有點蠢,如果自己也會這招,幹嘛還要練習畫這鬼東西。但她不會承認。
「怎麼可能,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種事?」
「我也不知道,我們家都這樣啊。」
女孩忽然站起身來,丟開了紅傘,兩眼惡狠狠地瞪著周易玄,漫天細雨淋得她滿身濕漉漉的,雨水不斷從她身上滑落。「我知道了。我記得他們說過這招,原來你是周家的!」她不客氣地指著周易玄。
「對啊,我叫做周易玄。妳呢?」周易玄笑起來。
女孩繼續瞪著他,卻再也兇不起來了。
他還記得那把紅傘被女孩拋開,在雨中劃出一條分明的弧線,伴隨著細雨打在紅傘上的聲音。啪搭。啪搭。然後紅傘在地上轉了一圈。這些他都記得。他也記得她說過畫卦能夠降妖伏魔,可是好端端的,沒事幹嘛降妖伏魔呢?救人是很好,但如果連妖魔都可以一起救,豈不是更好嗎?
「我也不知道,這些都是他們說的。我沒想這麼多。」女孩跟自己蹲坐在一旁,一起吃著熱呼呼的雞蛋糕,那是用自己的錢買的,女孩沒出錢。她回答不出自己的問題,還往自己頭上敲了一記爆栗。「無聊問題,」女孩如此評論,想了一下又回問道:「再說,如果鬼怪要害人,難道你也要兩個都一起救嗎?」
周易玄點點頭,這麼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那還用說,我說的當然有道理。」
「可是,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還我錢啊?」
「再說。」
「欸。」
「又要幹嘛啦!」女孩沒好氣道。
「雖然妳剛剛那樣練習看起來很笨,但妳畫的卦真好看。」
「這還用你說,我可是練習很久了。」女孩聽到一半本來伸手要打周易玄,聽完又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然後,雨停了。
然後,女孩吃完雞蛋糕又開始專注地畫起卦。
然後,周易玄聽說女孩的雙親已經不在了,女孩是歸家的,學的是歸藏。
然後,據說周易與歸藏的傳人已經爭了好久好久。
然後,當初的女孩變成了少女,男孩變成了少年。
然後,周易玄在夢中沒聽過什麼然後了,接著都是「現在」跟「未來」之後的事。在夢中,他隱隱聽見在一片哭聲中,有人揮劍起舞,詠著一首古樂府,一字字、一句句滴出血淚──
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
千里馬兮駐待路。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
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
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
黃泉,是水。
逝者如水,晝夜不捨。
聽見大雨落下的聲音,總是讓人覺得莫名感傷。周易玄隱隱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聽見了水中的哭聲。
每當下起雨,他總想起那把紅傘。
「周易玄……」
「……周易玄……周易玄!」
「周易玄!周易玄!」
是誰啊,吵成這樣,不知道自己正現在全身酸痛嗎?周易玄沒好氣的應了一聲,又翻了身,然後後腦就被狠狠敲了一記。他正要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又想起自己不是應該還躺在馬路上嗎,怎麼現在已經在被窩裡了?
「總算醒來了,」眼前的女子淡淡說著,手上還拿著平底鍋:「我本來還想多敲幾下的說。」吳祥和關魁則站在一旁。
「哇,歸──」周易玄認清楚眼前是誰之後,差點沒叫出聲來,但歸藏妙的動作卻比他的嘴更快,手上拿著的平底鍋立刻往他頭上砸了過去,道:「安靜點,別吵到人。」吳祥看了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驚人的手勁……他彷彿可以看到周易玄的頭上冒出煙來。但歸藏妙不是最崇拜周易玄了嗎,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看起來這裡是關魁的寢室,周易玄捂著頭問道:「我怎麼會在這?」似乎已經是下午了,周易玄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我剛好路過就把你撿回家了,免得丟人現眼。沒想到你被打得跟豬頭沒兩樣,還躺在馬路上。」歸藏妙把平底鍋扔給吳祥,撥了撥頭髮,逕自坐在床上。
面對她的恥笑,周易玄倒沒有反譏回去,他瞧見歸藏妙放在床上的雙手佈滿傷痕,看來也經歷過一番苦戰。他只搖搖頭,將詳細經過都跟三人說了:「他使的不知是偷龍轉鳳還是柳棺收魂,看起來像是下茅……孤、夭、貧、殘,沒想到他一件都不怕,這麼陰損的事都做得出來,我一時不察就著了道。」
歸藏妙不可置信:「只是下茅而已?」周易玄點頭。
關魁跟吳祥兩人知道風水,卻沒聽過「下茅」一詞,周易玄見他們露出疑惑的表情,便為他們解說了一下。
茅山術分上中下,下茅術在港台較為流行,大部分是一些民間流傳已久的術法集成,都是一些比較狠毒或陰險的道術,如降頭、搬運、役鬼等。一般來說,常人所說的茅山道術就是指下茅,但因為這種道術多借用鬼力,也比較低階。
像偷龍轉鳳跟柳棺收魂就是養鬼的法術之一,據說也源自於下茅術。據周易玄說,偷龍轉鳳有以下過程:在選中懷胎的女子後,施法者會先種植芥菜,每天劃符焚化,並以符水澆灌芥菜。等婦女生出胎兒後,法師就會將芥菜一刀割下,再燒符作法,如此便能將胎兒的魂魄移到施法者要附魂的對象上。當然,被收走魂魄的嬰兒也會卒死。
像這類養鬼的法術大多殊途同歸。首先,施法者要先尋找早夭的嬰兒,有的時候找不到,比較狠毒的法師也可能直接作法害死嬰兒;其次,必須使嬰魂有附身之處,如芥菜、柳棺或罈子,並花一段時間教導嬰魂,日後才能供法師施法。所以小鬼有時候也稱為「芥菜鬼」,養小鬼有時候就直接被稱為「柳棺收魂」。
兩人平時從沒聽過這類話,只能連連點頭。
吳祥只覺還好自己平常沒得罪什麼人,應該不會有人養小鬼來害自己,不禁吁了口氣。而關魁則想到歸藏妙跟周易玄的法術都不錯,聽到精通周易的周易玄竟然會敗在這種低階道術下,也難怪歸藏妙會不相信了,看來這次敵人不好對付。
「等下,那張玉怎麼辦──」關魁突然想到這件事,「這麼說來,她那師父不就是冒牌的嗎?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吳祥聞言也緊張了起來。
「唔,」歸藏妙想了一下,回道:「張玉對他來說應該還有用,否則他不會容她這麼久,因此張玉暫時不會有什麼事。」兩人點了點頭,有歸藏妙這麼說就安心多了。接著,她又問周易玄道:「除了下茅外,應該還有其他的道術吧?」
周易玄苦笑:「單只是下茅當然拿我沒辦法,但他懂風水,我從沒見過有人把下茅跟風水合著用的,他早知道我會站什麼位置了。如今犯人跟犯案手法都底定了,但犯案動機跟規則我卻不知道。」
「原來如此,這可就棘手了。」歸藏妙沉吟半晌:「不過……」
「不過?」
「至少我知道他害人的規則是什麼。」
這句話讓周易玄愣了一下,他連忙道:「不會吧,妳是說真的嗎?少跟我開玩笑,妳才回來沒多久吧。」
歸藏妙「嘿嘿」笑了幾聲:「你別以為我是回來渡假的,我可也沒閒著。吳祥、關魁,跟他說個清楚!」那神情就跟以前電視劇中包青天喚「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的氣勢一樣,只差手裡沒拿驚堂木。
周易玄疑惑的眼神立即投到二人身上,難道這跟他們也有關?
吳祥乾笑一下,而關魁則微笑道:「說來話長,總之你先看看這些剪報。」他掏出了一份老舊的剪報,周易玄接過,便在床上看起剪報。
頭一份剪報的油墨幾乎都淡掉了,最上頭的時間寫著「中華民國七十八年三月二十日(星期一)」,右上角寫著「中國時報/民俗周刊」,題字的人則是臺靜農,周易玄是中文系的,自然知道這人就是那位與魯迅有些關係的中文大儒。這份剪報標題是「一命二運三風水」,他再仔細看了下去,內容講的是台北一個傳奇風水師的經歷,這名風水師被稱作瞿老,所學很雜,據說許多政商名流都很看重他,也曾有不少學校請他幫忙看風水。
下一份也是《中國時報》的剪報,被剪得坑坑洞洞,但還能辨認出時間是「中華民國八十二年二月六日/星期六」,標題則是「汽車旅館/驚傳雙屍命案」,副標則是「一男一女赤裸陳屍床上/死因不明檢方擇日解剖」。周易玄看完後又翻出一份看不出時間的,標題是「偕男子宿賓館/女子暴斃床上」,接著又繼續翻開下面一張,如此重複幾次後,他發現除了第一份剪報以外,其他的內容都跟這次三重賓館命案的過程都相差無幾。
他揚起頭來,歸藏妙立刻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這樣。這幾次命案的手法同出一轍,看起來應是同一人沒錯。這人當然就是──」
她將手重重指在第一份剪報的「瞿老」上,照片中的瞿老正對著鏡頭直笑。
關魁接著向他解釋道:「這些剪報都是向魏家舒拿來的,跟鄉野傳奇社那本厚重的社團筆記一樣,這一切與鄉野傳奇社有關。事情是這樣子的……」隨著關魁鉅細靡遺的說明,周易玄也漸漸瞭解事件背後的真相。
他手指一邊敲著床緣,一邊聽著敘述。
扣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