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二部:黃泉路(13)

玄妙第二部:黃泉路(13)

  風在呼嘯,大雨滂沱,蓋過了其他的聲響,像是在這天地之間只剩下風和雨一樣,其他的只是伴奏,公寓的窗戶被打得振振作響。但在這些聲音之中,還夾雜著幾道異樣的聲響,非得要很專注才能聽見那樣微小的「啪」一聲,從陽台傳來,像是窗戶被什麼東西敲破了。

  由於玻璃破得很細碎,落下時發出的聲響連張玉也沒聽見,然後一道身影躡著手腳,從陽台無聲無息的竄入。


  他小心地跨過那幾盆草,生怕自己發出足以引起注意的聲音,雖然風雨聲依舊,但他卻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自己身上的水滴落地的清脆聲,當水滴落地的那一刻,他覺得像是全世界都停止了似的,時間就凝結在那一滴水中。

  滴。答。

  水滴依然淅瀝瀝的流下,但他隨即提醒自己窗外的風雨聲足以蓋過這些聲音,別再杞人憂天了。然而,心裡的另一道聲音卻又清楚地告訴他:盲人的聽覺很敏銳,一定要小心行事!

  雖然從敲碎玻璃到從陽台跨入大廳只有短暫的五分鐘,他的感覺卻像是過了五小時一樣。

  東西在哪?他知道絕不會在大廳。

  那麼會放在神壇還是房間呢?如果是在房間的話,自己就沒機會了,但如果是在神壇的話……

  於是,想到這裡,他開始輕聲地往走廊走去了。

  雖然外頭風雨聲勢驚人,他的耳中卻滿是自己的呼吸聲,他先伸出一腳在走廊地板上踮了踮,連一點輕微的聲音都沒發出,才放心地一步步躡腳走過去。他注意到從走廊上望過去,有兩道房門,等於大廳跟神堂前後夾著兩個房間,自然就是張玉二人的居處了。

  經過房門的時候,他刻意將走路的節奏放得更慢、更長,以免驚動了二人。

  都睡了嗎?他原本還不太確定這點,但當他靜下來聽到一道平穩而悠長的呼吸聲時,才完全放下心來。

  人在沉睡時的呼吸聲,有一個穩定的韻律,很難假裝得出來。然而,不是聽習慣的人也不易辨別此中的差異,從事他們這種行業的人要學的知識千奇百怪,這當然也在範圍之中。

  確認這點後,他也變得比較大膽些,甚至想到若在神壇內找不到,搞不好還能夠偷偷潛入房間看看。當然,這就是最糟的狀況了,可以的話他會絕對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滴。答。又一道水滴從他身上滴落。

  他不以為意,既然二人睡熟了,倒是不用對這點聲音太過緊張。免得搞砸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又再往前踏下一步。

  不對!

  他突然發覺到不對勁,倏地僵住了要落下的腳步──這水聲之中還夾雜著什麼,更像是從神壇來的,只不過自己先入為主,將所有的水聲都當成是外頭風雨下的產物,才會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嘩啦啦啦啦……

  那會是什麼?他吸了口氣,停下來辨別聲音的位置,果然隱隱約約的淙淙水流聲就隱藏在風雨聲中、來自於後面的房間。這詭異的水聲就是從右邊傳過來的,他在黑暗中聽得很真切。

  要繼續前進,或者是後退?但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他的疑問,因此他只愣了幾秒,就把疑問化為行動,立刻下了判斷──走過去。

  前面房間的房門半掩,他相信不用很費力就能夠看到一些景象。

  不到一分鐘,出現在他眼前一角的是發著淡淡光輝的一組圓球還有流水盆,也就是俗稱的「石來運轉」,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類似的擺設,幾乎已經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了。然而,吸引他目光的卻是那層幽微的光輝,那絕不是人造的燈光所可以比擬,也正是那道微光才讓他在黑暗中能看得到這盆石來運轉。

  只見這顆圓球不停轉動著盆內的水,上面散發的螢光將水照得通透,那整盆水都像是活了起來一般,可是他卻感覺這盆石來運轉並不只是如此簡單而已。果然仔細看了看,也發現那水是淺黃色的,說不出是清澈還是混濁。

  只是這組石來運轉卻不斷散發出妖異的氣息,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生疏。

  他不由得凝視了一段時間,幾乎忘記原來的目的,只是陷入自己的思考──這個地方為什麼會有這盆詭怪的東西。這應該是法器吧?

  然後是一聲很輕、很輕,卻很長的嘆息,從神壇那處傳來。

  難道是他們兩個醒來了嗎?他被這道不該出現的聲音驚醒,立刻緊靠著走廊的牆壁,屏息著往走廊的兩邊望去。

  只見走廊的盡頭冉冉透著紅光,然後一道佝僂的身影慢慢出現。

  是張玉的師父。

  只見張玉的師父面帶微笑,側身負手,用不像是他的聲音輕聲道:「年輕人,發現什麼了嗎?」說話的同時,也用迅捷的手法將一隻紙鳶拋出。

  幸好他早有留心,知道來者道術絕不會遜於他,並不閃避,立刻也用同樣快速的手法從牆上的污垢中抹出六道線,彈出其中的一道。

  彈指間,那道線跟那隻紙鳶相融、不到片刻後雙雙消散。

  男子見狀露出驚訝的表情,自己的道術竟如此輕易被破解了。像是呼應他遭受到的震撼一般,轟隆──不到半秒,一道雷光也在同時間閃了一下,男子在那一瞬間完全現出他的面孔──正是周易玄。

  他正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拿回罈子,卻沒想到會遇上老者。

  「張玉呢?」他沉聲道,老者一定有問題。

  老者低聲咯咯笑了起來,那老謀深算的笑容配上他的慈祥面孔,在周易玄眼中看起來相當詭異:「我早就將小玉支開了。你現在是不是正在想『為什麼我的道術這麼容易就被破解了』、『為什麼他會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他知道我來了』?咯咯……咯咯……是不是想不通自己犯了什麼錯?」

  周易玄被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卻也不發作,只是道:「你是誰?」

  他這句問話大有深意,他明明看過老者,卻又這樣問,言中之意就是「你根本不是張玉的師父」。

  這下換成老者的表情陰晴不定,身軀一震,但他隨即換回原本慈祥的面孔:「我倒是真聽不懂閣下在說什麼。」同時間一隻腳也在地板上跺了跺。

  周易玄指向對方:「因為你根本不是青幫的人!」然後立即往後跳去,卻發現沒有他所預料的攻擊出現,不禁看過去。

  只見地板上的兩塊瓷磚突起,在老者一隻腳的引導下,微微各轉了一圈。

  老者做完動作後,微笑不語。

  說也奇怪,周易玄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一陣暈眩,有種受制的感覺,像是整棟房子都對抗著他一樣;緊接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煞氣也從底下猛地冒出,旋風似地朝他的身體侵襲而去。眼前所見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屋子還是原本的那棟屋子,但氣息卻完全不同。

  在半晌靜默後,一攤混雜著黃泥的血水汩汩流出,浸過了他的腳,周易玄只覺半冷半熱。他得倚著牆才能勉強站穩身子,處在這間屋內讓他覺得萬分難受。

  對方使了什麼道術?自己明明看得清楚,怎麼冷不防就中了?

  「周本家的,」老者像是看見了他的窘狀一樣,也同時在走廊那頭笑了起來:「勞煩你把石棺片交上來。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青幫的人?」這句話倒像是對周易玄的指控默認了。

  「青幫人用餐,筷子必定放在桌面。像你剛剛那般放在碗上,就像架了砲台攻打對方。即使剛入青幫的人也不會不懂這點,何況是通字輩的大老呢?」周易玄講完,又虛弱地笑了笑,手掌顫抖著,貼著牆壁穩住身子,他知道現在絕對不能慌張,繼續道:「唉,我真失敗,如果是她的話一定不會這樣……你早就知道我是誰?還以為你看不見呢。」

  「原來如此……」老者沉吟半晌,又笑道:「哈哈,即使我瞎眼,也不至於識不了泰山吧?走這途的,誰會不知道周本家的人?至於我──」他摘下了墨鏡,露出臉孔──在一雙眼睛旁邊有幾道可怖的抓痕,他又睜開了眼珠轉了轉,只看到濁白的一片,赫然沒有瞳孔。他重新戴上墨鏡,咧嘴笑著:「只是個小小的相士,周本家的沒聽過我名字也是正常的事。」

  「至少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著道的,」周易玄搖搖頭,旁敲側擊道:「相信你原本身份的名氣應當也很大吧?」

  「周本家的,」老者像是不願在這話題上打轉,伸出手說:「我們別耗時間了,把你放在那圓筒的石棺片給我吧。」

  他怎麼會知道我放在這?

  周易玄摸了摸胸前的mp3,不發一語,將手掌移開牆壁。

  「周本家的!」老者突然大喝了一聲:「把剛剛那卦毀去,別亂動手腳!」

  「我畫好玩的,這你都猜得到?算我認了。」周易玄苦笑著,將剛剛倚著牆壁時偷偷畫下的卦象擦去。

  老者又放緩口吻,好聲道:「那石棺片對你來說沒用,給了你也沒損失,然則對我卻是大大有用。石棺片給我,我保你平安出去。只是切記千萬別向我的好徒兒提起。」

  「那罈子呢?」周易玄問道:「我朋友的那罈子你要去有何用處?」

  老者愣了下,回答他:「等你把石棺片交出來,並發誓不會壞了我的好事,我過些時間就會自動奉上。」

  周易玄又是苦笑,一邊將胸前的mp3解下,一邊抱怨著:「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倒希望你還相信我們周家發的誓……」說到一半他突然向後躍出走廊,老者聽到聲響,連忙朝空大喊道:「周本家的!你在搞什麼鬼!」

  周易玄雖然勉強自己跳了幾步,但現在狀況衰弱,差點倒了下來。奇妙的是,出去走廊之後,那種沉悶感突然間減弱了,雖然還是很難受,至少他還忍受得住。他抬頭看了看大廳的那塊「酒祭囊青」的匾額,默念了幾句後,突然笑了起來:「哈,我還真差點被陰了,一直以為你只是個相士,早該從『石來運轉』上想到的。」

  現在狀況扭轉,換成老者的面色陰鬱:「我本想好好跟你商洽,看來現在談判是破裂了?」

  周易玄顯然非常樂意地用力點了點頭:「罈子是她給我的,石片也是她給我的,罈子丟了我都得死了,何況連石片都交給你呢?唉……就算要死,我也不願意落入她的手中啊。」

  「這麼說,你是要動手搶那罈小鬼囉,年輕人?」

  「好說,各憑本事而已。」

  「哼……聽到了嗎?」老者長嘆了口氣,做了個手勢刷地拋出幾張符紙,那幾張符紙像是飛禽一般,朝周易玄劃了個弧線撲去。

  周易玄也不敢硬接,生怕又中一次暗算,向旁躲開,同時也在牆上抹出六條直線,隨著他手指的拂過,那卦象也像是什麼顯靈一般,運轉著,蓄勢待發。豈料老者同時踩著怪異的罡步朝他奔去,隨著老者的接近,周易玄胸口的不適感越來越重,像有千鈞大石壓著一樣,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中了暗算,無法動彈,掌下的那卦象又逐漸變得黯淡。

  「聽到了,師父。我來救你了,看來這人不是大姐頭的朋友!」

  周易玄轉身一看,赫然發現背後是張玉捏著一張符,站在門口做出施法的手勢。

  她口中喃喃念著:「天人合發,萬變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

  「張玉,為什麼妳老是搞不清楚狀況……」周易玄苦笑一聲,不知要注意前還後面,不意間老者已先奔到了他的面前,雙掌拂過他胸口,強烈的攻擊將周易玄震往後方,然後重重跌在濕漉漉的陽台上。

  周易玄不由得吐了口鮮血,冰冷的雨不停淋在他的臉上。

  老者沒有再往前走,因為在他的手上已掛著那台mp3了。反而是張玉還繼續念著口訣,雖然動作緩慢,但看來是不會鬆懈對他的戒備。

  周易玄開始在腦內飛快思索著,可能總時間還不到兩秒──

  為什麼這老者總是可以步步預料到周遭的一舉一動?從一開始,自己的每個步驟都一直落在下風。

  他是不是真能預言一切?

  然而,若老者真的能預言一切,為什麼在之前卻不對青幫禮數做出正確的回應?不僅筷子擺放的方向不同,碗蓋也不倒放,甚至不對「翻天印」做出任何舉動,推卸著就離開了。

  周易玄相信,這些根本上的矛盾必定是老者的弱點。

  可惜現在不是他可以細細思量的時候,儘管外面雨勢大,他仍朝後退了退,避免受到張玉、老者進一步的攻擊,他雖然可以翻下陽台,卻怕老者又預料到他的行為,如今陷入進退維谷的地步。

  在向後退的途中,他的手肘像是碰到什麼硬物一樣,發出了「噹」的一聲。周易玄定眼一看,原來是陽台上的那幾盆盆栽。

  他朝盆栽望了一眼,呆了半晌後,總算恍然大悟。

  這時,正好張玉也捏著符走過來。

  周易玄大笑了幾聲,指向張玉背後的老者問了兩句:「是柳棺收魂,還是偷龍轉鳳?」然後笑著,不看老者鐵青的臉色,硬提起一口氣當著二人的面翻下二樓。

  真糟糕,這次可是栽到家了。周易玄四肢無力,只能勉強使力保持平衡,雖然二樓不高,也可能會真的摔死。

  幸好現在已經知道兇手跟手法了!

  放眼望去,幾絲烏雲飄過,天空仍是一片數不清的黑暗,但隨著太陽的升起,慢慢亮起來了。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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