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36)

玄妙第四部:床母(36)

36

  「我不理解!」
  
  張玉一邊跑,一邊喘著氣說。
  
  「我也聽過幽都魂誓,那是『最』具約束力的道術,沒有之一。既然立完魂誓、幽都護法也現身了,為什麼後來事情的狀況會截然不同?反而抵瑤為了守護床仔坑村、自願被周家的仙卿化為封印的一部分,鬼車和墓埔坑社的煞鬼卻還存在?……可惡,你們也太吵了!」張玉轉身,手起劍落,一下便又劈開了兩顆落頭民的頭顱,她額間灑出的幾滴汗珠從中飛過,只聽得落頭民嗚咽一聲,墜地消散。見狀,張玉得意地大笑幾聲:「哇哈哈!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村長已經喘到講不出話來了。
  
  他不知這個年輕的小女孩怎麼還有如此好的體力,雖說自己一路上要逃過怨靈的追擊、又要娓娓道來床仔坑村的那些故事,他自認以這把年紀來說,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但對方更妖孽,除了保護他外,還不時打斷話吐嘈、或者提出疑問,嘴巴根本沒停下來。
  
  「囝仔,彼魂誓是真的沒錯,但是鴨蛋再密也有縫,」村長有些感傷,嘆了口氣:「姓周的仙卿太過年輕,經驗不夠,被騙得團團轉……」
  
  「孽障!」不等他講完,張玉此時又是一聲大喊,打斷了村長的話:「竟敢在我身上滴口水!」村長喘了幾下,這個不識相的女孩實在令他為之氣結。
  
  少女躍起,握劍挑前──
  
  木劍刺穿了頭顱,落頭民慘叫不已,撞倒了一排木櫃,數不盡的壽金、刈金在黑暗中散落一地,脫落的紙屑漫天飛舞。陣陣檀香味飄出,黑暗裡,紅白色香燭反射的光芒帶些陰邪的氣息。一張壽金飄到村長腳邊,他望見上頭的財子壽三童子朝他笑得詭異,不禁渾身發寒,想起上次來到這裡的不好經驗。不知張玉為何定要他領著來到此地?
  
  二人現在已位於阿川的香燭店內,之前村長便已提過,阿川的這間店便是事件的開端,而當初阿川父親一意孤行在村尾凹地建蓋香燭店的決定,也令張玉感到其中必有蹊蹺。從村長的敘述中,可以發現鬼車生性陰險狡詐,從不正面出手,除非確定對手不堪一擊,否則若能不出面,絕不會出面,而是先借使外力試探,比如墓埔坑社的煞鬼便是牠的打手;在抵瑤生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那麼,阿川的父親會不會也是牠實現陰謀的重要一環?
  
  很有可能。
  
  大概鬼車在多年前便已接觸了阿川的父親,也許威脅、也許利誘,總之成功說服了他成為破壞封印的人選。
  
  從那間香燭店的建造開始,床仔坑村的風水便已被破壞了,店裡的香燭加重了原本就極盛的陰氣,加速封印的鬆動。最開始,先是墓埔坑社的煞鬼重獲了自由,接著鬼車也慢慢恢復了行動,同時,鬼車更控制了床仔坑村的凶鳥──鳥仔婆──作為其耳目,監視村民的一舉一動,這也是為何床仔坑村會有與鳥仔婆相關的文化禁忌的關係,一切的傳說與禁忌,不如說是對鬼車的恐懼使然。
  
  為何床仔坑村的村民於夜晚足不出戶?為何會有鳥仔婆取子的故事發生?為何豆腐床會以鳥仔婆的鳥心製成,而此食材別名又為「蕃頭」?
  
  張玉閉目沉思。全部都是有關連的。而問題的根源又在於那幾片石棺片,鹿野的遺寶、鬼車、基金會、石棺之盟……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糾葛呢?她想起大姐頭曾對她說過的一段話:「(嚼嚼)無論是協會或基金會,(嚼嚼嚼嚼)對石棺片的收集都太過急切了(嚼嚼),還比消滅煞鬼(嚼嚼)來得積極,(吞嚥)真的太好吃了,天哪!嗯,此中(嚼嚼嚼)必定有詐(吞嚥)。真飽!」呃,當然一邊說這麼嚴肅的話、又一邊吃雞蛋糕,實在是有點破壞氣氛。
  
  張玉站在幾袋沉香香枝旁,她那頭咖啡色短髮被汗水濡濕,只好用手背擦了擦,人頭水蛇在中途就被他倆甩脫了,但落頭民速度飛快無比,一路追得很緊,十分棘手,逼得她不得不出手抵禦。
  
  「村長,我已經累到不行了,幫我一下。」
  
  村長沒想到自己這把老骨頭,在這種場面竟還能派上用場,忙回道:「啊?喔!囝仔,要怎樣幫忙講一下。」
  
  「看來這邊就是風水破敗的主要源頭了,我需要時間重建結界,讓這些怨靈的力量得不到供給。幫我關好這間店的鐵捲門和鐵窗,順便把這一疊符貼上去,如果有符破了就再貼上新的。」張玉從袖中掏出一堆其奇怪怪的物品,一一吩咐著:「這樣能夠抵擋怨靈一陣子,啊,記得把我這枚玉珮掛在脖子上,鏡子貼到後背,紅線纏在手指上,能夠保護你一時之間不被傷害。」想了一下,她似是有些心虛,又小聲補充道:「應該有用啦,我也沒試過,至少有五成把握。」
  
  「猴死囝仔……」村長臉都綠了,有五成把握,不就是有五成沒把握的意思嗎?但現在的情況也不容他猶豫,只得接過那一堆雜物,在身上亂掛。
  
  村長先在兩旁鐵窗上貼滿了道符,接著才將目光移向鐵捲門。
  
  香燭店只有一扇灰藍色的鐵捲門,上頭佈滿蛛網和塵垢,似沒人打理過。自從阿川全家出事後,為了方便查案,便再沒拉下鐵捲門半次,村裡派出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兇手,只得暫且列為懸案,改為尋求基金會的協助,警方對這邊的管制也鬆懈了下來,遠遠還可瞧見當時拉起的黃色封鎖線,方才他們就是直接跨過封鎖線進屋的。從裡頭由內向外望,只見外面一盞路燈閃爍不停,發出接觸不良的啪吱聲響,一眾落頭民在燈光下飛蛾般平飛、旋繞,彷彿某種奇異的儀式。
  
  只有其中的少數追著進了香燭店,惹得張玉出手滅了他們。
  
  如今的局面看似穩定,可村長知道,一旦那群落頭民都注意到自己二人,定會蜂擁而上。
  
  他駝著背,躡手躡腳地走到鐵捲門前,靜得幾乎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動到了那群怪物。
  
  越過他的身後,是從袖中掏出一整套法器的張玉,主要是幾柄令旗,上頭繡著「敕召萬神」的金色字樣,還有一座不知方才藏在哪裡的小型神壇,還有一塊天皇尺,具有召神、詔告以及鎮壇的作用。張玉很快便立起神壇、插好令旗,並將天皇尺豎在正中央。
  
  村長看她動作如行雲流水,暗自讚了一聲,輕輕按下鐵捲門開關。
  
  喀。那聲音令他身軀劇震了一下。嗡,嗡嗡嗡……
  
  落頭民完全沒有反應,他整顆心隨著鐵捲門的降下也逐漸吊到了嗓子眼,半禿的後腦杓油光一閃而過,汗水滲出,情況十分順利,太好了,只要繼續保持這般寂靜──「哈、哈啾!」忽然間,張玉打了個大噴嚏。
  
  村長幾乎心臟病發。
  
  路燈下飛舞的落頭民瞬間停住了動作,紛紛轉頭朝二人的位置看來。
  
  那麼大的噴嚏聲當然不用指望落頭民會當作沒這一回事。一眾落頭民慢慢靠攏,仰天長嘯,那聲音刺耳到村長雙手掩耳都沒用。
  
  「囝仔,我真正會被妳害死!」村長哀號。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這裡灰塵積成這樣,誰知道這鼻子才吸了幾口氣就打噴嚏!」張玉也是一陣手忙腳亂,剛剛的雲淡風輕已不復見,雙手在袖中摸索,掏出一堆棉花棒、糖果罐、唱片之類的雜物。「奇怪,我的令旗呢?手爐咧?靠,怎麼不用時都在手邊,偏偏要用時都找不到!」
  
  呼嘯聲在村長耳邊響起,見著落頭民猙獰的面孔,駭人的嚎叫,他此時已六神無主,連忙按了好幾下開關,鐵捲門反而乍停乍起,看起來格外荒謬。
  
  「村長,按一下就可以了啦!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不小心一點,害死的會是兩個人──」
  
  「我知啦,囝仔,妳先顧好妳彼邊再說,別再出包。」
  
  「我是專業的,那只是一時意外啦。」
  
  兩人一面彼此推托責任,一面忙著收拾手邊殘局,眼見鐵捲門就要完全關下,村長忙把手邊符紙貼了上去,接著只感到一陣天搖地動,砰!轟然聲起,宛如巨石撞擊,原來是那群落頭民止不住來勢,接二連三地狠狠撞在鐵捲門上。砰砰砰砰!只有其中比較狡詐的幾隻,即時從底下的縫隙鑽了進來,給鐵捲門壓在底下,張口就要亂咬,嚇得村長又跳又叫。
  
  遠處的張玉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他像是在跳著竹竿舞,又像在跳恰恰。一、二、恰恰恰,二、二、恰恰恰……
  
  直到聽得「囝仔,救我」一聲入耳,張玉才恍然驚醒,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看得入神了,她尚在佈置法陣,一時分不過心力,只得掏出身上那支iPhone,滑開解鎖畫面,打開一個叫做「佈陣快手」的app軟體,誦唸聲起,張玉將iPhone放在天皇尺前,任由女音禱唸著輔助法陣建成的咒文;同時間,她從袖中拿出一袋綠豆,連抓了兩三把撒向天空,腳踩罡步,伸劍刺出,一顆顆豆子給剖成兩半後落在地上,一個個可愛的卡通面孔慢慢浮現,接著長出了手腳。
  
  一排綠豆們站起,又一排,再一排,列隊成陣。他們手握長矛(長約5公分,以它們的大小來已經算是夠長了),嘴裡嘰哩呱啦舉矛朝上,不知說著什麼,好似在誓師,張玉木劍遙指從縫隙竄進來的那幾隻落頭民,吩咐道:「交給你們了,好好辦事。」「嘿!喝!」豆兵們得令,呼喝一聲,踏著整齊的步伐前進,抓住長矛上前去。
  
  村長被豆兵整齊的腳步聲嚇了一跳。這就是太平道最有名的「撒豆成兵」法術嗎?
  
  其中一隻落頭民見狀,低吼恐嚇,豆兵卻不為所動,走近一步,往前突刺,聽得慘叫一聲,碩大的頭顱頓時出現千瘡百孔;另一隻怒極反抗,一口咬碎一排豆兵,腥臭的唾液撒了一地,後面一排卻也不以為意,沒有絲毫停下腳步的意思;緊接著,又是一聲不甘願的嚎叫,落頭民倒在了村長的腳邊。
  
  見落頭民轉移了攻擊目標,張玉也鬆下一口氣,轉過頭來,接續禱唸的女音低聲誦唸,一邊慢慢關了軟體。透過手機軟體雖然同樣也能佈陣,效果卻差上十倍左右,若不是事態緊急,她也不會放手讓軟體唸上其中一段。
  
  豆兵們廝殺不已,漸漸清除了香燭店內的落頭民,卻也遭受重創,只剩下不到十隻兵仔。村長得以喘一口氣,總算有時間仔細觀察鐵捲門和鐵窗,若見了哪處需要補上道符,便立刻狂奔而去,如是幾次,除去落頭民不願善罷甘休的撞擊聲外,香燭店已是鐵桶一片,成了被守得水洩不通的圍城,落頭民想衝進去,村長卻只想逃出來,但法陣佈完之前他無處可逃。
  
  他分神看了張玉一眼,只見她閉起雙眼,高高舉起天皇尺,拍落在神壇上。
  
  一聲拍響,法陣佈完!
  
  霎時間,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以神壇為中心,向外迅速擴散,宛如水面的一波波漣漪,落頭民拍打耳翅的聲音化為靜寂。剛剛的騷動似乎只是一場錯覺。
  
  豆兵們也一齊高舉長矛,十分欣喜的樣子。
  
  「囝仔,都結束了?」村長有些忐忑地問道。
  
  「不。」
  
  張玉倏地睜開眼,雙瞳綻放精芒:「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
  
  她話聲未落,只聽得什麼龐然大物匍匐前行的聲音,刷──刷──老樹倒落,枝葉擺盪,張玉不用看也知道人頭水蛇終於追到此地,下一刻,老嫗煞鬼的啞聲也隨之在兩人耳邊響起:「哼!我休息這一陣,氣力已復,床仔坑社的小賤人等著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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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月之東 (chenyutn) 發表迴響 取消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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