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31)

玄妙第四部:床母(31)

嘿,好久沒更新了,目前積稿到了第35回,報喪鳥篇也漸漸揭開了序幕,最喜歡那種腦中構想的設定一一付諸於文字的時候。近來工作仍然忙碌,但還是繼續維持最低限度的更新。

31

  三族彼此交融,他們開始稱呼自己為床仔坑社,因與外界的頻繁接觸,混雜著漢人、平埔和高山族的習俗,並反映在他們的語言、飲食、服飾和一切的一切文化;從伊能嘉矩與粟野傳之丞的《台灣蕃人事情》區分的觀點來看,床仔坑社被歸類為漢化的平埔族人。他們是這個時代的新台灣住民,骨子流著傳統的血液,卻又能迅速適應日益激烈的改變,不輕易背棄傳統,但也不排斥向現實低頭。在這個艱難的時代繼續生存下去,就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使命。

  事實上,族內除了教授敘事曲的聖女外,再沒人更瞭解床仔坑社的由來,但歷任聖女們必須等到臨死前,才能打開那個藏著三族統一秘密的竹匣,以防她們洩漏、破壞床仔坑社好不容易形成的凝聚力。

  或許是怕人多嘴雜的關係,同一時期的聖女最多只會有一位,且她們一旦被上任聖女選出後,便需立刻指定下一任的繼承者。想起來也十分矛盾,既然是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為何又要小心翼翼地守著?是不是可以說,只要是人,就會常常做出一些自我矛盾的事情呢?無論如何,那就是歷任聖女的職責,也是三族頭目繼承人以最嚴厲的毒誓跟祭司訂下的約定。

  三族頭目的後繼者為了讓床仔坑社能繼續興盛發展,親自替歷史闔上棺蓋,將起源葬送在這塊寶地。自墓埔坑社覆滅以來,事情一直發展得極好。

  他們早已忘了「那具石棺」的事情,但冥冥之中彷彿有種奇妙的引力般,將床仔坑社和棺牽引在一起。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接觸到了「石棺」。

  故事,得從村裡最大的一次賽戲說起。

  所謂「賽戲」或「牽曲」,就是一種宗教祭祀和歌舞結合的表演形式,平埔族農穫或狩獵之後通常會舉行這樣的歡唱儀式,中國山西、河北、陝西等一帶也曾流傳過,其歷史相當久遠,至少可追溯至漢代以前。《東番記》曾記載過床仔坑社的賽戲情景:「時燕會,則置大罍,團坐,各酌以竹筒,不設餚。樂起跳舞,口亦烏烏若歌曲。」這段描述十分生動,讓人感受到那種歡樂而輕鬆的氣氛,對當時的床仔坑來說,賽戲可以說是一年當中的大事。

  那年,因氣候得宜,大豐收幾乎是可以預料的事,加上長年和床仔坑社對抗的一個部族的遷離,令得那次的賽戲在舉行前,就受到不少人的期待,床仔坑社的耆老們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吩咐要舉辦一個有史以來最盛大的賽戲,讓村裡一同歡慶。受漢人的分工文化感染,床仔坑社特別成立了籌劃小組,專責這次的所有事務,甚至還替重頭戲的「鬥走」賽跑比賽規劃了一條路線。

  傳統的鬥走比賽於曠野舉辦,但當時的床仔坑社在日益發展下,多是新砌的竹屋、竹圍或望樓等功能性建築。

  「必須將部份建築的位置移開,」其中一個小組領導人看完各處後,對眾人這麼說:「這次的鬥走比賽會比以往的規模還要大,除了比賽內容外,首先我們需要更大的空間,現在的空地根本不足,需要清場。」

  「原先住在那些房舍的族人怎麼辦?」有人這麼問道。

  小組領導人以平淡的語氣回答:「請他們遷移,今年的賽戲對床仔坑社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若他們不同意也無妨,到時族裡還是會派人強制進行。」對於這番強硬的言語,耆老們倒是一面倒地支持,在他們看來,賽戲具備的儀式作用顯然比幾名族人的抱怨更加重要。

  在一眾青壯年的同心協力下,才剛建起沒幾年的房舍都被破壞殆盡,連點殘骸都不剩;此外,為了鬥走賽事能順利進行無礙,他們更細心地運來一塊塊巨石,用以磨平地面,再鋪上青草些許,打算做出一條人工跑道來。

  眼見綿延數里的跑道一條條出現,籌劃小組對他們的成果感到相當滿意,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又下了一個決定:在中心建造一個鬥走的觀景台,供頭目、祭司和耆老們便於觀看賽事。如果說,當時有誰提出否決,也許未來的發展就會截然不同也不一定──事發以後,不只一個人有過這樣的想法──但身處當時狂熱氣氛的感染下,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

  於是拍板定案,時間繼續前進,到了賽戲舉辦的一個星期前。

  這天,阿沐照慣例到觀景台的施工會場作例行的巡視。

  阿沐是床仔坑社隨處可見的一名普通青年,長得不特別好看,身材也不特別壯碩,唯一特別的一點,就是他身為籌劃小組一員的身份了。

  如往常一般,觀景台的施工會場傳來吵雜的聲響,除草、挖掘、磨石、打地樁等聲音交織成一首令人煩躁的樂章。長期處在噪音的環境當中,會對人的心情產生極不良的影響,因而床仔坑社的施工採輪班制,並由籌劃小組成員擔任監工。當然,阿沐不僅僅只是坐在一旁舒舒服服看眾人做事罷了,他也時常會跳下去一同幫忙,這點使他在施工的青年間享有不錯的名聲。

  但阿沐很快便發現有些不對勁的事情發生了,環境依舊吵鬧,但沒有一道聲音與施工有關,全都是人群的喧嘩聲,竟沒有一個族人在進行他們的工作。可距離即將開辦的鬥走賽事,卻只剩下短短一個禮拜了!

  阿沐甚至看到所有人都聚在會場的最中心,一動也不動,好似在偷懶。

  他氣急敗壞,嘴裡一邊喊罵著,一邊推了推前面的一個男子:「這是怎麼回事?只剩下幾天了,你們難道想讓鬥走開天窗嗎!難道不怕叫祖靈鳥啄走了你們的眼?」

  那男子與阿沐相熟,倒也不動氣,只是答道:「阿沐,你先來看看,我們早上掘到了這東西。」

  「你們挖到了什麼?」

  「喂,你們幾個先退開讓阿沐看一眼。」

  幾個青年退開了腳步,阿沐才得以看到在他們包圍之中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具老舊毀損的小型器物,約莫手掌大,只能勉強辨識出是一個石製的容器,邊緣還刻著好幾條黑色的蛇類生物。

  「這是?嗯,打不開……」阿沐拿起石器,打算打開一探究竟,卻發現石器造得十分緊密,幾乎沒有縫隙可言。他順手抓起地上一塊石頭使勁敲,希望敲出一道裂痕,那東西卻異常堅固,只發出幾下悶聲。

  他繼續敲打著,耳邊聽到那男子又道:「我們用盡各種方法都打不開,大家都在困惑,不知是不是跟其他族的巫術有關,太奇怪了。阿沐,我總覺得這不是什麼東西,我們是不是先暫停一下工事?」

  「不行,我們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噢──」

  阿沐皺眉,正要分辨幾句,卻不小心削到了自己的手指,一時之間,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其中一滴落到了石器上,忽然間,他打了個哆嗦,發現握著石器的那隻手掌異常冰冷,嚇了一跳,不由鬆開手,那石器重新掉回地面,發出一道碰撞聲。怎麼回事?阿沐心想著,反而對手指上的淺薄傷痕不以為意。

  「啊!開了!」

  聞言,阿沐順著眾人視線看向那石器,卻發現裡頭空無一物。

  幾個青年一同大大嘆了口氣,有些不滿,卻又放鬆下來:「什麼嘛,原來裡頭什麼都沒有。」

  真的什麼都沒有嗎?

  阿沐憑著直覺,總覺得那瞬間有什麼東西被釋放出來了。

  還是,那是自己的錯覺?他抬頭看向天空,烏雲漸漸密集、聚攏在一起,風在呼嘯,鳥兒不安鳴叫,遠方傳來熊吼,有什麼在騷動著。一陣泥土味傳來,看來就要下起一場大雨。

  於是阿沐拍了拍手,朝眾人道:「好啦,不管怎樣裡頭沒東西,就不需太過在意。就要下雨了,大夥兒動作快,我們快把觀景台造起來。」眾人應了聲,雖仍猶豫著,最終還是開始動作起來。經過前面幾天下來的動工,觀景台逐漸有了雛型,相信只要沒發生什麼意外,鬥走賽前絕對能夠完成。

  這絕對會是床仔坑社史上最棒的賽戲!

  傍晚時阿沐跟眾人道了聲別,青年們紛紛回家休息,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遠遠望去,竟與石器上的黑蛇十分相似。而那具石器仍躺在土堆上,一動也不動,唯有底下延伸出的陰影罩住整個村子。

  阿沐沒直接回家,特地繞到貓鄰附近(相當於女性的「公廨」,是女性青少年議事與集會的場所),遠遠望向裡頭一眼,有一群少女正在跳著舞,其中一名清秀的少女領在前頭,她低眉順目、舞姿曼妙,讓人視線無法自她身上移開。那是抵瑤,床仔坑社的現任聖女,也是阿沐暗戀的對象,只要能遠遠望上一眼,便能使他感到心滿意足,如哪天跟她多說了一句話,阿沐更會開心得睡不著覺。

  看見抵瑤歌舞的樣子,阿沐吸了口氣,感覺全身湧出無窮的力氣。

  嗯,這次賽戲的最後一夜,定要邀她與自己一同跳舞,有可能的話,甚至、甚至……要請她與自己共組家庭。聖女雖然位高權重,但也不是不能結婚的,更何況她長得那樣好看,只希望對方能瞧得上自己。

  不,他不求對方一定要與自己共組家庭,只要能對他露出一下笑容便好。

  只要一個微笑就好了。

  阿沐知道自己只要這樣就能滿足。

  他轉身離開,穿過中央廣場,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前。他在踏上門前那塊凹鑿的木板、準備進房時,卻忽覺有異,停下了腳步。

  「那是──」阿沐抬起頭,發現屋頂的茅草有一片未乾的血跡,好像什麼動物受傷了,滴落在他的屋頂上,「什麼跟什麼,真是晦氣……」明早再來收拾好了,明早輪到別人監工,他會有許多時間,也許鋪個新的屋頂,也許想一些話來邀請抵瑤,也許……阿沐入房躺下,在一片漆黑中想著眾多也許,沉沉睡去。

  這是個很深很靜的夜。

  鴟鴞在叫。

  阿沐沒等到第二個早上,沒等到那些也許。

  翌日,他們發現了阿沐殘缺不堪的半具屍身,彷彿被什麼凶狠的動物啃噬過,卻怎樣也尋不見他的頭顱,緊接著,以村子為中心,莫名起了一陣視線不明的大霧,將床仔坑社包圍其中。賽戲前夕,驚恐顫慄的氣氛逐漸蔓延整個村子,而阿沐才只是第一個犧牲者。

2 thoughts on “玄妙第四部:床母(31)

  1. TO:作者, 你寫的鬼故事很好看
    我找了很久都沒看到這麼精彩的了,
    看完逢魔那晚還害怕不敢睡覺XD
    支持你 希望可以看到更多作品 ^O^

杏雪 發表迴響 取消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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