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24)

玄妙第四部:床母(24)

事隔多時,我終於有時間更新《床母》了,希望在這難得的假期中能夠完結這個故事。

24

  那條尾巴夾帶著碎裂的瓦片來勢洶洶,揚起漫天塵霧,人頭水蛇完全沒有憐香惜玉之意,被這一下打中不死也重傷。

  張玉清楚地看見尾巴上面同樣長著許多顆人頭,層層堆疊,貌似鱗片,帶著幾聲爆響,那些人頭猛地睜開眼皮,啪啪、啪啪啪,穿縛的紅線迸飛如血,只剩下眼角坑坑洞洞的痕跡而已,一雙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瞪大,帶著興奮滴溜溜地望向她,絲毫沒有瞳仁,看起來可怖至極。

  眼瞳微縮。

  在她的一雙眸子裡,那條尾巴越變越大、越靠越近──

  眼見尾巴正要觸及她的身軀時,張玉臉上表情沒有一絲驚懼,只是不慌不忙地右腳用力一跺。喀嚓!瓦裂聲起,這棟日式建築的雁行式屋簷雖然沒有偷工減料,畢竟站了一人一蛇,再受她這麼一踩,自然支撐不住,頓時爆碎開來,連帶地張玉也跌落下去。

  張玉一瞬間只覺自己正往下墜落,又似飄在空中,彷彿沒有盡頭,隨即猛地一陣劇痛傳來,耳邊也傳來轟然巨響。

  碰!

  她感覺到自己似乎撞倒了什麼堅硬的物體,痛得幾乎使不上力。她伸手想扶著什麼東西站起來,發現自己抓到了一本書。怎麼會有書?這邊到底是哪裡?腦海中數個念頭轉過,她卻不敢放鬆,連忙環顧四周,只見地上盡是瓦片碎粉,自己的身上也滿是塵埃,再遠處則是一排又一排的鐵製書架,此外就是暗濛濛一片,唯有幾盞昏黃吊燈孤單照著。

  看起來應是某個家族的藏書閣或者圖書館,難怪自己痛得死去活來,換作另一個人從二樓狠狠摔在鐵櫃上,不癱瘓也去半條命。

  記得在基金會所給的資料上面也有過類似的描述,畢竟床仔坑村現在的確是破敗了些,但早從日據時代就開始有聚落存在,這裡的家家戶戶幾乎都已傳承百年以上,不乏此類建築,只是一般私人家族的藏書閣從不對外開放,很難取得較深入的資訊。如今陰錯陽差地掉入此地,正合自己心意。

  說不定能找到一些關於鎮器的記載,對付煞鬼就更有把握了。

  沙沙……

  剛想到這裡,聽得一聲小石子的碎響,一道龐大的陰影籠罩在頭上,她忽然有一絲不好的感應,抬頭望去,此地屋頂空了一個大洞,可一窺天空,而那條人頭水蛇正不斷扭曲身軀,瞧見她時,還擬人化地伸出了一只同樣由頭顱構成的舌頭,發出一串駭人的笑聲:「喀,喀喀喀,喀呵呵……」接著鑽向那個破洞,看來竟是想硬闖進來。

  轟隆隆──藏書閣一陣天搖地動,粉塵碎石紛紛掉落,眼見那片雁行式屋頂已撐不了多久,就要完全碎裂了。

  「媽呀!」張玉看得頭皮發麻,此時哪有時間找書,先逃為妙。就算能擋住人頭水蛇這一擊,自己也是抵不住這麼多碎石瓦片的。她是修過道術沒錯,但人力有時而窮,頭殼拼不過板磚啊。

  見張玉跑在前面,人頭水蛇倒也不著急,慢悠悠地鑽頭進來,恣意擺動,將那條裂縫撕得更大一些,好讓身形伸展,這才蛇行追去。哐啷!巨響中,一條由怨靈組成的人頭巨蛇墜落地面,肥大贅長的身軀如圓球觸地般,先是奇妙地一縮、又彈了開來,然後身形加速,如排山倒海般朝前方那個少女撲去。

  ──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

  張玉被追得倉皇逃竄,腦中卻忽然浮現這段國中課文,心裡百感交集,沒想到當時苦背多時的課文竟然會以這種形式應驗在自己身上。

  她前腳剛離開原地,勁風一閃,緊接著身後的書架便猶如骨牌似的一排挨著一排倒下,隨而被人頭水蛇的龐大身軀碾壓而過,聲勢驚人,鐵櫃扭曲變形,緩緩地發出嘎吱慘叫,更有數不清的古籍殘破如落葉紛飛,大片飛塵揚起,一抹燈光照在上頭反射出熒熒光彩,吊燈也同樣晃盪不已,然後摔落地面。

  場景默然無聲,彷彿一切都凝止在一剎那之間。

  下一秒,地面震動,轟然之聲大作。

  漫天塵囂揚起。

  稍過片刻,這片煙塵緩緩散去,一道嬌小綽約的人影從飛灰中衝出,散落的書本殘頁撲在她臉上,給風一吹,又輕輕地從臉旁飛過。

  這女子不是張玉是誰。

  「我的媽呀……」張玉轉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地上滿是殘垣破瓦,就連原本堅固的鐵櫃如今也變得像是條破抹布。

  方才情況之驚險實非過去對抗煞鬼可比,畢竟自己修煉的道術多能克制這類邪靈,再不濟也能打個平手,最多就是狼狽了點;可剛剛只要自己稍晚半秒、起步再慢半分,就會被一排又一排鐵製書櫃砸成肉醬。她至今心中仍餘悸猶存,但只停頓片刻,聽得一陣窸窣聲響,頭也不回地拔腿便跑。果然沒過多久,那條人頭水蛇從殘垣堆衝出,如附骨之蛆般在她身後緊追不捨,但這棟藏書閣一排又一排的書櫃成了阻隔雙方的障礙,怎麼樣也沒能追上張玉。

  同時間,老嫗模樣的煞鬼慢吞吞地飛在後邊,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對於人頭水蛇浪費這麼多時間,卻還不能收拾掉一位小女孩,她顯得十分憤怒。

  「哼,看妳還能繼續逃到何時!」

  老嫗眉間的皺紋皺得更深,冷冷看著張玉,嘴裡喃喃誦唸聽不懂的語言,遙指天邊,立時又出現了兩顆被濃稠血液裹住的頭顱,相較於前面出現的顯得更大、更飽滿,雙眼瞪若銅鈴,兩邊耳朵巨大如蝙蝠雙翼,不停擺動,振翅聲不絕於耳,斷頸處滴滴答答淌著血。

  那兩顆血紅頭顱自那片屋頂破損處墜落,臉上表情陰厲,遁速奇快無比,一下便追上了張玉。

  咻──

  張玉聽見後方急速逼近的風聲,瞥了一眼便大感頭痛。什麼時候煞鬼也能辦到這種事了?這煞鬼的手段簡直是層出不窮,這次召來的頭顱形貌顯然更近於先秦時代的「落頭民」,古時陰陽未隔,類似的怪物在世界各地都有,如日本家喻戶曉的「飛頭蠻」,或南美原住民傳說中慣於無月夜晚現身的「Chonchon」,皆以人魂為食,嚴格說來更像是陰魂界的生物而非死者的怨靈,道術對它們的克制效果較弱,而它們本身也具有許多不可思議的神通,十分難纏。

  這樣的陰魂界生物早已遠非一名基金會仙卿能夠處理的範圍了。

  不過,即使這樣抱怨,也是無濟於事的。

  那兩名落頭民緊追不捨,笑聲尖厲,張嘴露出一排利齒,一陣風似的撲來,張玉沒料到它們速度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下,右肩被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幸好召風咒效力還在,減弱了它們的攻擊能力。兩名落頭民十分奸詐,只攻擊一下便遠離,張玉根本抓不到反擊的時機,但它們看起來對她手中的木劍也有些忌憚,攻擊頻率並不高,大多時間都飛在一旁覷準時機。

  因著落頭民的糾纏,她的腳步又慢了下來,險些被人頭水蛇追上,但加快速度的時候,卻又被落頭民趁機襲擊了幾次,動輒得咎。老嫗見狀,掩不住怨毒的眼裡浮現冰冷的笑意,漸漸放緩了速度,或許是對人頭水蛇與落頭民很有信心,又或者是感到疲倦了,靜靜闔上了眼,身子停在半空中,被一團飄來的血霧籠罩,微光映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半紅半黑,無比陰森。

  沒想到這個床仔坑社的小賤人如此難纏,逼得自己先是使出障,接著又連續施出了幾招術法,對靈力的消耗實在太大,幸好「那位」教了自己如何召來落頭民的法術,否則勝負還將是未知之數。屆時擒住對方,定要將她好好折磨一番,再讓她跟床仔坑社的人一同成為自己障中的血食,將精血完全吸收殆盡。然後、然後,只要等到「那位」想出破陣的方法,便能離開這個拘束自己許久的地方,這個該死的床仔坑社,這個讓許多族人死不瞑目之處。

  不過……在那之前,還是先好好歇息一下吧,實在是……有點累了。老嫗一面想著,意識沉入無窮的黑暗中。

  夜裡,人頭水蛇跟落頭民快速的身影有如一條光帶,朝前方的人影追去。

  「嘖,真是緊追不捨……」張玉一路上連跑帶跳,始終擺脫不了人頭水蛇跟落頭民的追擊。她不是沒想過停下來一決勝負,但地形對自己不利,容易遭到兩方夾擊,且那名老嫗模樣的煞鬼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以木劍擊退其中一名落頭民後,她剛回過頭,就瞥見前方投來一道闇弱的光芒,前面是──張玉一時來不及停下,只得一咬牙,加快腳步,就這般穿過白光。頓時間,眼前景色豁然開朗,齊放的花草與黑暗融為一體,看起來是某個建築的後院。

  這裡是?

  她先是一驚,然後才意識過來,原來自己一路逃竄,終於脫離了已呈半毀的藏書閣。

  只聽窸窣聲響,隨即一道男聲傳來:「喂!係啥人那麼大聲,想要嚇驚誰?」

  不好,是床仔坑村的村民!對方大概聽到了剛剛的騷動,才過來一探究竟。張玉只覺焦頭爛額,正思索著如何引開人頭水蛇跟落頭民,卻發現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腳步聲逼近,她看見對方慢慢清晰的面孔,露出愕然神色。

  「咦,查某囝仔,妳半夜來這衝啥?」

  對方頂著禿頭,身形瘦小佝僂,看起來年紀約莫六、七十出頭,正是那位床仔坑村的村長。只見村長的臉上也掛著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皺了下眉,順著張玉身後的方向望去,當看見那堆已看不出是什麼建築的殘骸時,他整張臉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顯然是氣瘋了,破口大罵道:「查某囝仔,妳真好大膽!這係妳做的膩?妳知道這間厝放了多少冊嗎?那都是祖傳落來的,實在──」才罵到一半時,村長忽然眼前一晃,感到有道力量將自己拉開。

  碰!

  一道悶聲響起,自己原先站著的地方已多了一個大坑,坑裡躺著一顆耳大如扇的人頭,且那雙銅鈴般的大眼還帶著一絲垂涎,緊盯著自己,彷彿自己是道美味的佳餚。再朝遠方望去,只見一條巨大的人頭水蛇也已爬近門旁,構成身軀的頭顱互相推擠彼此,發出痛苦的哀號,卻還是不停蠕動地想穿門而過。

  「阿娘喂,」村長的額頭不覺潺潺冒出細汗來,「真的是人的頭殼,那些魔神仔真的出來作亂了,怎會有這款代誌?這下慘了啦!」

  說著,他又像想到什麼似的,連忙止住口。

  張玉一時沒這麼多時間說明,拉起對方就往前狂奔,只轉過頭說會再找時間跟對方解釋。

  「對、對,咱先走,走遠一點!」這位床仔坑村的村長倒也很有自覺,了解現在的情況險惡,自發性地加快腳下的速度,跟張玉朝同個方向一起跑去。

  在落頭民與人頭水蛇眼中,要追擊的目標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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