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20)

玄妙第四部:床母(20)

距離最後一次更新,已有一個半月之久,這陣子工作繁忙,比較少時間專心寫作,加上一邊準備汽車駕照的考試(我拿到駕照了!快恭喜我!),是以停筆許久。

今天一次補上三篇,希望各位能看得開心。留言請容我稍晚幾天再回,謝謝大家。

p.s.再看了一次《賽德克巴萊》,上下部一起看的感覺很流暢,真是一部好電影,希望大家能夠多進電影院支持。:D

20

  這、這是什麼東西!

  筷子才剛入口,張玉就呆在當場,簡直無法置信。這種可怕的東西竟然會是人類煮出來的,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呀?豆腐床怎麼會如此美味,簡直美味到了可怕的地步!啪吱一聲,咬破外頭薄薄一層的酥脆外皮後,她感覺到一股燙意在舌尖迸發,緊接著一股鮮味帶著熱氣呼呼地流瀉出來,裡頭的豆腐內餡鮮嫩可口。但豆腐床的厲害還不僅止於此。

  下一刻,張玉就感覺到一顆彈力十足的球狀物體觸及牙齒,大約是豆腐床上嵌著的圓珠。輕輕一咬,鮮美的熱燙湯汁立時噴出,混著甜美的豆腐下肚。村長所說的豆腐床三大特點「皮酥、餡嫩、湯鮮」一無遺漏,讓人直呼過癮。

  不一會兒,張玉三下併兩下,忍著湯汁的燙口,配著酸味十足的泡菜,沒幾下就把眼前那盤豆腐床給收拾乾淨了。一旁的老闆擦著汗,望了望手上的老腕錶,眼前這位嬌小的女子竟然不到五分鐘就解決了一大盤豆腐床,是餓瘋了嗎?那可是四人份的菜量耶!擦桌的小女孩則是張大了嘴巴,看著她一動也不敢動。

  張玉倒是沒感覺到父女倆異樣且驚恐的目光,全然陶醉在眼前這道美食的滋味中。真沒想到豆腐床竟會是這麼好吃的東西,不過若沒有那顆圓珠,豆腐床的味道再好也不過就與川菜中的「老皮嫩肉」差不多,沒太多自己的特色,但多加了那顆圓珠後,整體的鮮味給提上了不只一個層次。

  「老闆,你們的豆腐床實在是太好吃啦!」張玉意猶未盡,舌頭舔了一下唇角的渣滓,接著問道:「不過上面那顆圓球到底是──」

  老闆因為她吃食的速度還傻在原地,直到張玉又問了一次,才回過神來,愣愣地回答她,說那圓球就是鳥的心,只不過先做了點去腥的處理,吃起來才會有那麼鮮甜的口感。聽到「鳥心」這兩個字,張玉的眉頭稍微皺了一皺,她沒想到那東西竟會是鳥的內臟。

  「鳥心?是什麼鳥的心?」

  「雞。只有辦法用雞來做。」老闆一臉遺憾地說:「若是更古早的製法會更好吃,我阿公彼時代還吃得到,可惜這幾年材料已經越來越難找了,所以村內幾間店做的豆腐床用的都是雞心,但……」

  張玉被老闆的話勾起了興趣,「以前是用什麼做的?」

  老闆盯著她的雙眼,慢慢說出三個字。

  ──鳥仔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最先製作的人是誰,床仔坑村開始有了豆腐床這道料理。豆腐床的味道異常美味,製法卻非常簡單,一般民眾在家也能烹煮,這道料理很快便在村裡流傳開來。只是,豆腐床的其中一項材料極為珍稀,不是輕易能夠取得的東西,那項材料的名字就是:鳥仔婆的心。

  將床仔坑村最惡名昭彰的凶鳥開腸破肚,挖出一顆如珍珠般大小的心臟,佐以幾款調味用的香料,配上特別的烹煮技巧,連同豆腐包在一起裹粉油炸。

  再平常不過的烹煮方式卻讓人感覺到十分強烈的惡意。

  雖然美味,卻讓聽到的人有嘔吐的念頭。

  對鳥仔婆的恐懼轉變為恨意,進而促使床仔坑村發展出這道料理。雖然床仔坑村的人極力抗拒凶鳥,但諷刺地,後者卻也藉由這種方式深入他們的文化習俗當中,一個文化的禁忌能讓人對這個文化有更透徹的理解。村民的生活與鳥仔婆脫不了關係,他們的生活習慣因後者而生,對鳥仔婆的懼怕也成為他們生活的重心之一,村民生存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抗衡這種凶鳥帶來的威脅。

  如果鳥仔婆已經深入床仔坑村的文化到這種地步,那麼牠們絕不僅僅只是一種可怕的鳥如此單純。

  對村民來說,「鳥仔婆」這三個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晦暗的天空裡微微飄著一縷烏雲,雲絮散動,像是一隻隻飛鳥劃過天際所留下的軌跡。張玉望著天,思緒飛快運轉。

  她後來又去了另外兩間豆腐床的名店,所聽到的都與先前相差不遠,只是其中一間店的老闆卻將豆腐床上的那顆圓珠(鳥心)稱呼為「蕃頭」。

  據那名留著落腮鬍的老闆所說,早年傳授他這門料理法的師傅就是如此稱呼的,卻不知有何典故,如今已無多少人知道這個古稱了。老師傅當時對他以及一同學藝的師兄弟諄諄告誡,若要做出美味的豆腐床,便得選用好的蕃頭材料。

  「若要製造『蕃頭』,就要趁鳥仔婆還活跳跳的時候,一刀落下,剮開牠的胸口,掏出心肝才行。動作不能太慢,否則『蕃頭』的滋味就會變腥,彼時的『豆腐床』實在很考驗刀工,但聽說比現時的好吃不只十倍。」落腮鬍老闆感嘆了一句,哼起記憶中學手藝用的歌訣。

  「刀揹尻脊骿,手抓頷頸仔,一刀剮落去,鳥仔還能行。」

  歌訣大意大約是,處理蕃頭的師傅必須一手抓著鳥仔婆的脖子,趁牠還沒反應過來時,用最快的速度開腸剖肚、掏出心臟,那速度甚至要快到鳥仔婆沒意識到自己已死,放開後還能夠蹦跳地行走幾步。就現代人的觀點來看,這種處理手法簡直像是筆記小說中的敘述一樣,讓人不敢置信,與其說是料理藝術,不如說是一種魔術更為貼切。

  張玉曾聽說,料理肉品相關的食材時,不能讓動物感受到痛苦或恐懼,否則血液會變酸,肉質也會變難吃。沒想到製作豆腐床也需要遵循這條準則。

  這種處理方式究竟該算是慈悲,還是殘酷?

  說起來,落腮鬍老闆的師傅早已過世好一陣子,與他同時代的幾名師傅也都不在人世,蕃頭的稱呼隨著他們幾位的逝去一併湮沒於時間的塵埃中,若不是那名老闆偶然提及,恐怕不再會有人知道這個名詞的存在。

  蕃頭,蕃頭……「蕃」?是指原住民嗎?張玉沉思,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到「蕃」一字還能有什麼樣的解釋。床仔坑村、鳥仔婆與原住民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來到床仔坑村所發現的疑點又多了一個,彷彿才要觸及到事情的真相,張玉卻忽然發現自己其實距離真相還很遙遠。

  她根本什麼都不懂。

  真不舒服,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那時候。

  ──其實妳早就知道我不是妳的師父了,對吧?只是妳一直隱瞞得很好,直到妳那天拖延時間不施法攻擊周易玄時,我才發現。

  我……是呀,我早就該知道不可能有死後復活這種事的,黃泉路當然也只是個騙局而已。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用同樣慈祥的話回應我的人、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了一個容身之處、好不容易適應了,一點也不想破壞現狀。我只是欺騙自己而已,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我以為,你也只是想從我這邊取得一些什麼。我曾以為那就是真相,並且一直那樣深信著。

  ──你難道不想讓那女人復活嗎?

  ──這種事情……可以辦到嗎?

  後來,我知道了部份真相,心情卻也沒變得更好。真相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為了讓人好過而存在的。

  ──你忘了嗎,還有「鹿野的遺寶」這東西,那幾片石棺片你應該懂得如何運用吧?

  但讓我更不舒服的事情是,體會到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懂。

  鹿野的遺寶……如果說,要是我能湊齊那幾片石棺片,是不是就能夠更了解這一切?是不是我內心的不愉快就能夠減輕一些?

  長袖下,張玉的雙拳握緊。

  緊接著手指快速變換,掐訣,踏出姿勢奇異的腳步的同時,一邊喃喃誦唸。

  「火獄建成,關鎖妖精,典錄考吏,推鞠事因,急捉急攝,不得違停。酆都將吏,主掌山川,聞呼即至,有召通靈,驅鬼現迹,疾速現形。」

  猛地轉身,她朝虛空祭出了一張符。

  「縛!」

  隨著話聲結束,那張符瞬間在空中散開,化為數千數萬條的細小紅線,往屋簷落下。只見原本空無一物的日式屋簷上漸漸浮出一道瘦小的身影。那是個蒼老的婦女,乾癟的臉上滿是皺紋。老嫗被那道符咒化成的紅線網困住,趴在屋頂完全動彈不得,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張玉。

  張玉站在街上,維持同樣的姿勢不動,戒備地問道:「妳一個煞鬼一直跟在我身後,到底有什麼目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說法陣已經要失效了,這裡到處都是瘴氣,我又隱藏得這麼好,妳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發現得了我?莫非連這樣的小女孩也妄想阻止我?」老嫗臉上表情猙獰,浮現一道道醜惡的血絲,瞳孔瞪大,失控地吼道:「我知道了,像妳這樣幫助床仔坑社的人,也一樣該死!」

  「床仔坑『社』?」

  這句話讓張玉一愣,她不解對方的意思。

  「那個該死的社──」老嫗沒有眼白,雙眼完全轉為一片血紅,嘶啞的嗓音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不要以為過了這麼久,就不會有人知道『那些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都會記著。」

  張玉還想再問下去,卻驚覺到對方的靈壓不斷攀升,幾乎快要從紅線網中脫困,忙又唸出咒語的下半段:「四大神州興火將,太陽炎焰火光神。南方無忌火牢將,與吾疾速即通靈。疾驅邪鬼,赴獄現形。巨火炎,巨火流,巨火刑,隨符通姓名──」

  一條條紅線上冒出刺眼的雷光,紅線網的各個節點則燃起火花,一時間,雷霆閃爍,連帶燒著熊熊烈火,雷火之聲交錯不休。

  那名老嫗模樣的煞鬼吃痛,表情更是難看,緊接著面孔浮上一層黑青之色,雙手使力,將困住她的紅線網舉了起來。

  張玉見狀,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這怎麼可能,南院火獄大法可是縛靈術法中最強的一種,一個普通的煞鬼怎麼可能與之抗衡?難道是基金會故意給自己品質比較差的符?不可能呀,自己出發來床仔坑村前早就檢查過了,那張雷火獄符比《法海遺珠》記載的圖樣還要完美幾分,想必不是尋常術士畫得出的,品質絕不會差。

  但情況與她的認知完全相反,對面那頭的老嫗已將紅線網扯碎,抬起枯瘦乾癟的手,指著天空──

  周遭的空氣開始抖動,緩緩蔓延著一股古怪的難聞氣息,那是血液混著青草的味道。

  啪,啪搭……

  抬頭望著天空,一顆顆人類的頭顱從天而降。啪搭。有些甚至砸穿了屋簷,落在地面變成一灘鮮紅的肉湯。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看到眼前下著人頭雨的怪異場景,張玉也是神色難看,凝重地道:「妳竟然用了障。」修煉多年的煞鬼能將心中的恨意實體化,耗盡大半靈力,構築出一個難以打破的領域。那樣的領域便是「障」。待在障裡,煞鬼除了施法會更加如魚得水外,一旦有任何生靈死於障中,也將成為其靈力的來源。

  一般而言,除非被逼到絕境,否則煞鬼不太會使出這一招,障的維持時間與靈力成正比,實在太過消耗力量了,另一方面還可能引起附近修道人的注意,遭到圍剿,還記得上次有個被逼急的煞鬼剛使出障,立即就被察覺動靜而趕來的多名基金會仙卿聯手消滅,連灰都沒剩下;如今這名老嫗在這個小村子裡堂堂皇皇地使了障,簡直就是要逼張玉一邊對付她,一邊分神保護障中的村民。

  現在只能儘快解決掉對方了。張玉想,揮了揮手中的木劍。

  老嫗盯著她,血紅的眼裡充滿恨意。

  瞳孔映出一顆顆人頭落下的軌跡,淒厲的哭吼聲迴盪不已。

  「準備等死吧,小女孩。」

6 thoughts on “玄妙第四部:床母(20)

  1. 等這文等了好久
    久到以為你不會再更了
    終於看到了啊
    只是……這樣連續看下來這三篇新章
    又看到原住民與社這樣的字眼
    想問一下
    加入原住民的情結是本來故事就設定的
    還是因為看了賽德克後的影響?

  2. Dear 阿水

    其實我一直都有多存兩篇稿的習慣,所以這幾篇其實已經寫好一陣子,只是再重新修過而已。從《亡者之音》起,我就開始有意識地在作品融入原住民的相關傳說或元素,《床母》一開始的故事設定就是以原住民為背景,但我直到最近這幾篇才漸漸點明主旨。

    當然《賽德克巴萊》對我的小說一定有些影響,不過主要會是在比較細節的部份,例如描述相關細節時可能就會讓文字和角色形象更飽滿一些,但基本的故事梗概不會因此改變。

    1. Dear 歐蘭吉

      歡迎光臨(鞠躬),承蒙妳的喜愛,不過出版社也有很多考量,不能像是我一樣想寫什麼就印什麼出來賣,加上本系列前面三集都交由明日出,除非合約到期,不然再給其他出版社也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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