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現的人赫然是黎明依。

　　大霧已經散去，一輪明月破空重現。程湘芸無暇顧及為何視線會突然變得如此清晰，連忙從圍牆往下望去。只見黎明依正站在風雨走廊上，一身打扮雍容華貴，面向著明德樓一樓的電梯門，身旁還立著另一人，卻看不清楚是誰。

　　程湘芸手靠向唇邊，朝林思儀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隱約覺得有必要搞清楚現在的狀況，手拉著林思儀奔向樓梯，林思儀雖然不解，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多問，只能奮力跟著她跑，兩人黑暗中順著階梯沒多久便到了二樓。

　　突然間跑得這麼激烈，兩人都累得只能站在原地氣喘吁吁。

　　「你想他會來嗎？」黎明依溫和的聲音傳入兩人耳內。

　　程湘芸與林思儀二人立刻壓低喘氣聲，生怕被這位女校長聽見。雖然兩人的位置在二樓，但還是小心為上。

　　「都過了這麼多年，他比起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現在知道可能會有轉圜的餘地，怎麼可能不來？」黎明依身旁的那人在陰影中說道，語氣帶有一絲惆悵，聲音聽起來相當耳熟。

　　程湘芸還沒想起那是誰的聲音，林思儀已經朝她低喊了聲「是林老師」，她才意識過來，原來是那位資深學長，看來他果然跟黎校長有很深的淵源，只是仍不知道兩人是什麼樣的關係。

　　「二十多年了，沒想到我們還是逃不開。」黎明依平靜地說道：「也好，一切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

　　那人走出陰影，望了黎明依一眼，卻不說話，微微嘆了口氣。那人穿著一身格子襯衫和毫不搭配的邋遢短褲，果然就是林老師沒錯。

　　忽然間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從明德樓走出。

　　「真虧你還記得體育館的那條捷徑，老友，好久不見。」林老師突然笑了幾聲，朝那人招呼道：「至少，從發生那件事後我們都沒見過面了吧。」

　　黎明依點點頭道：「你果然赴約了。」話中卻沒有任何欣喜之意。

　　那人剛好站在二樓圍牆底下，所以兩人都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這位林老師與黎明依的「老友」到底是誰，只能屏氣凝神繼續聽著。

　　黎明依看到來人，呆了半晌，深深嘆了一口氣：「看樣子你也過得不好。」

　　「唉，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赴約，更不敢回到這邊哩。我以為我已經躲得很好了，誰知道終究還是被你們找到了咧。」那人怨懟道，又抓起胸前的汗衫擦去頭上的汗珠。他的國語聽起來不太流利，有很重的地方腔調。

　　三個人站在明德樓下，互相看著彼此。程湘芸雖然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發生了什麼，但猜想他們這二十多年一定過得都不怎麼樣，否則怎麼會一見面就開口閉口都是「那件事」。她忽然想起這間學校二十年多前曾一度停止營運，難道與三人在講的這件事情有關嗎？

　　林思儀這時正好抬起頭來，眼神充滿震驚，對她低語：「老師，二十多年前正好是學校那則傳說提到的時間。」

　　沒多久，他們又聽到林老師啞然失笑道：「你是躲得很好沒錯。誰會想得到當初的資優生竟然中輟，改了名字後便跑去當計程車司機呢？只不過你心裡有愧，所以才不敢離開這邊吧。不然誰找得到你？」

　　那人似是被說中心事，哼了聲道：「不要光只會說我，你們兩個誰不是心裡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哩，否則怎會兩個人都回到這間母校教書？」接著語氣一陣激動，「那封信上寫的話都是真的嗎？」

　　黎明依柔聲道：「不管怎樣，我們都該試一試，解鈴還須繫鈴人……」臉上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沒有一天不夢到黎明正……」說到「黎明正」三個字時，林老師跟那人都是身軀一震，像是聽到了什麼禁語般，但不知道這個「黎明正」究竟是誰。

　　「是我的錯……」那人抱頭長嘆。

　　「如果當初沒看到那本書的話，如果我們當初不那麼貪玩的話──」林老師也是神情激動。程湘芸不禁往自己手上的那本書看去，下意識覺得他說的就是這本記載逢魔儀式的古書。

　　黎明依截斷二人的話，只是哀戚道：「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樣追溯責任也是沒用的。不過，只要能再讓我看他一眼的話，只要再一次舉行儀式……」說到這裡時，程湘芸見到一陣黑霧倏地刮起，似有道身影一閃而過，接著成群烏鴉撩亂飛舞，發出怪幻的嘶啞叫聲掠過天際，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一雙眼，還有那似笑非笑的薄唇。

　　林思儀無法克制地尖叫出聲，程湘芸則渾身冷浸浸的。

　　她似乎見到黎正彥身處群鴉圍繞之中，露出妖異的神色，在月光下憑空而過。在他的肩上好像還負著某人的身軀，而那人的頭顱不自然地垂下，顯然已凶多吉少了。

　　誰被他抓走了？

　　過了半晌，兩人才逐漸從這個駭人的情景中平靜下來，只是靠在牆邊不停深呼吸，但明德樓下的黎明依等三人卻已消失無蹤了。

　　幾根黑羽悄然落在地上，提醒兩人剛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實。

　　「老、老師，我剛剛看到邱瑞安了……」林思儀牙關打顫，面無血色，「他臉上都是血，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那個「死」字在她嘴邊打轉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見到林思儀這麼害怕，程湘芸反而鎮定下來，心想她怎麼會沒見到黎正彥，不過沒有繼續多想，拉著她的手快步離開樓梯口。口中卻一邊安慰她道：「可能是妳看錯了，我們先離開這邊再說，可別驚動了校長他們。」

　　兩人蹲低身子，潛行而過。

　　程湘芸從來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置身於暗夜中的校園、跟學生一同調查種種怪事，一種古怪的情緒油然而生。

　　到底二十多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學校又流傳著什麼樣的傳說？

　　「思儀，妳可以跟我說一下妳聽說過的學校傳說嗎？」

　　林思儀聞言，身子僵在原地，露出猶豫的神色。

　　程湘芸拍了拍她，說道：「我想一切的開端都源自於學校流傳的這個傳說。如果妳說出來，對我們現在的狀況會很有幫助。」

　　「好，」林思儀又猶豫片刻，才點點頭道：「傳說，在二十多年前，學校有一群人打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也就是明德樓的那部電梯。最後學校有許多學生神秘失蹤，才會因此停止營運。不過……」

　　二十多年前的「那群人」就是黎校長他們嗎？

　　「不過？」

　　這時候，林思儀的表情突然變了，變得平靜而冷漠，眼神卻藏著說不盡的迷亂，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般。

　　「不過，那群神秘失蹤的學生根本沒有消失，他們只是一直在尋找……在靜無一人的黑暗中……尋找那些害他們被地獄大門所吞噬的始作俑者。嘻……」語畢，還輕笑了幾聲，就像是有人借她的口說出這個傳說似的。

　　笑聲在走廊上不斷迴盪。

　　程湘芸只覺一陣寒意爬上背脊。

　　不覺間他們已走到一排教室前，兩人看見地上倒著一個人，不禁愣在原地，接著紛紛趕向前去探看。該不會就是剛剛見到的邱瑞安吧？程湘芸心中忐忑不安，如果眼前的人是邱瑞安的話，是不是代表黎正彥就在附近呢？

　　程湘芸想到這時，一邊全身戒備、留意四周情形。

　　身為教師的她就算拼上自己最後一口氣，也要先讓林思儀逃走。

　　林思儀率先奔到那人身旁，探了探身軀後先鬆了口氣，「是陸振宇！」然後又朝程湘芸露出倉皇無助的神情：「他還有呼吸，但好像沒有意識了，怎麼叫都沒有反應。老師，我們該怎麼辦？」

　　程湘芸見沒有異狀，也湊上前去，發現陸振宇的脈搏的確還在跳動，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陸振宇的脖子上面有一道很深的血手印，」林思儀眼眶泛紅，幾滴淚落在陸振宇的臉上。「一定是黎正彥幹的……」

　　程湘芸不知道林思儀說的是對還是錯，怎樣也想不通黎正彥為什麼不直接殺了陸振宇，還要兜這麼一大圈讓他失去意識。如今他們又該如何是好，總不能放著陸振宇不管。她正想幫忙抬起陸振宇的身子，卻看到林思儀露出詫異的表情，指向她身後叫道：「老師，是邱瑞安！我剛剛看到邱瑞安跑上三樓了，他好像逃出來了！」

　　邱瑞安平安無事了？

　　她聽得心乍驚乍喜，又想起自己身為老師的責任，連忙對林思儀道：「妳先好好在這邊照顧陸振宇，我去追回邱瑞安，很快就會回來。」不等林思儀答應，將那本古書交給她後，就奔向樓梯了。

　　腳步聲噠噠噠地響起，轉瞬間，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除卻程湘芸的腳步聲後，此刻又是寂靜一片。

　　林思儀獨自一人處在教室前，竟沒有半分驚慌，她看著似是陷入熟睡的陸振宇，嘴角邊勾起淺淺一抹微笑。接著伸手朝陸振宇褲邊的口袋探去，半晌後抽出一張小卡，那是張已經昏黃、佈滿蛀痕的紙卡。

　　她朝那張紙卡看了一眼，確定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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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圖書借閱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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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名：昭和年間の儀式 　　│

　　│ 作者：報喪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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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閱人│ 借 期 │ 還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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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正│73.11.10 │ 7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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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正彥│ 96.09.28│ 96.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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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瑞安│ 96.09.30│ 96.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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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思儀│ 96.10.01│ 96.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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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思儀得意得差點笑出聲來，旋地又平靜下來。冷靜，要冷靜。程湘芸已經被引走了，無論等下她是不是能夠回得來，都再也沒有人可以發現事情的真相。只可惜陸振宇跟邱瑞安都已經失敗了，被亡靈奪走了神智，想來楊凱翔應該也是凶多吉少，但她絕對不會像他們一樣一敗塗地。

　　因為，她已找到了替死鬼！

　　想到這邊，她又用一種帶有深意和憐憫的眼神看向程湘芸奔去的那個樓梯口，那個無盡的黑暗。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間中，程湘芸繼續奔跑著，她從沒想過這條階梯會這麼長，就像是永無止盡般，看不到半點光亮，不知道出口到底會在哪裡。不過想到等下能夠找回邱瑞安，她又勉強打起了精神，繼續踏在石階上，跫音在樓梯間迴響起來。

　　她的雙腿幾乎發軟，差點要癱倒在地上。

　　咖噠，咖噠……

　　咖噠，咖噠……

　　前方一絲微光透出，她臉上掩不住興奮之情，用盡最後力氣向前跑去。就要跑出這團黑暗了！

　　接著在下一刻，一雙手從暗處伸出，緊緊摀住了她的嘴。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