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三部:逢魔(06)

玄妙第三部:逢魔(06)

  或許黎校長顧及到她才剛來學校,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所以程湘芸只負責監考到中午為止,算是相當輕鬆的工作。

  然而,儘管中午是考試中少數可以喘口氣的時間,但已經交卷的這群學生卻好像沒有特別放鬆的樣子,只見他們草草買了簡單的便當後,站在教室外,靠在橫欄上,兀自拿出幾本參考書在背著或畫著重點。或許有些老師會認為這樣才是認真的表現,但看在她的眼中,卻覺得這完全不像是國二學生該有的行為。


  難道這些學生只在意考試成績嗎?

  程湘芸並非一個只把讀書看作學生唯一本分的老師,她認為玩樂與學習間應當有著適當的平衡,才能夠適時調劑身心,也才能挖掘出不同的興趣。

  一般而言,大部分學校的風氣都是玩樂重於學習,當然有些人可能完全相反,但那畢竟是少數份子而已;可是,這些學生卻讓她極度感到認知不和諧,就像是他們的人生中只有唸書、考試跟成績三件事情而已。

  雖然仍是白天,但教室中的學生面孔看起來卻比烏雲還要黯淡,死氣沉沉。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教室,避開他們的視線,再繼續待在這邊自己一定會喘不過氣來。現在的學生有這麼大的讀書壓力嗎?過去自己國中的時候也算認真,卻還是能跟班上的同學一齊玩樂打鬧,也沒考得比較差啊!這群學生的壓力是來自於校方吧。她不由得這麼想著。

  這樣的管制方法,或許連她都受不了。

  每個學生的瞳孔中都是一片混濁,都是那麼茫然地看著她。

  她不意間想起了黎正彥。他的眼神倒是很清澈,但笑裡藏刀,與學校發生的怪事有很密切的關聯。

  過了半晌,她才想起中午有約,連忙走往樓梯。電梯?她連一點搭的興趣也沒有。好在所處樓層也沒多高,才四樓,只是多花點力氣而已。

  在整棟明德樓中,一樓都是些空教室、上體育課時的體育服更衣室或者廁所而已,而國中部的教室位於二樓到四樓間,或許是學生出沒最頻繁的場所之一;至於五樓以上,則是國中部所屬的圖書館跟K書中心。

  樓梯間有些暗,只有少許從窗戶縫隙透入的陽光。如果是晚上自己一個人走在樓梯間,著實會有點恐怖。幸好現在還是白天,而一路上依稀可見學生的身影,倒也沒令她多想太多。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樓。

  就當程湘芸正要走出明德樓、踏上風雨走廊時,似乎聽到傳來了一道桌椅的劇烈碰撞聲,就像是有人氣得摔了桌椅似的。「碰」的一聲。她一瞬間把赴約的事情拋到腦後,順著聲音的來源走了過去。

  她昨天聽歸藏妙說過,除了上廁所外,學生不太會靠近一樓的這一帶。既然如此,怎麼又會有這道聲音?

  聲音的來源是一間一樓的空教室,旁邊緊鄰著更衣室,轉角則是間廁所。

  她看到空教室內有三個男學生,桌椅散倒一地,正覺好奇時瞧見他們身上正穿著藍白色格子制服,想來應是國中部的學生了。她不由得又靠近了些,但教室內沒開燈,她在這個距離看不清楚三人的模樣,只能從肢體動作跟聲音判斷他們三個在爭吵些什麼,猶豫著自己該不該上前制止。

  這可能又是一起校園霸凌事件。她想。國小、國中時期好像常常發生這種學生欺負學生的事情,有的用肢體暴力,有的用語言暴力。不過,在這種霸凌事件中,最殘忍的還是屬於用社交壓力脅迫對方了,如聯合全班一起排擠某個他們認為古怪的人。她小時曾聽過有些老師為了處罰不聽話的學生,竟然就要求其他學生一起排擠他,這種壓力極可能會壓垮一個學生纖細的神經。

  所幸他們除了些許碰撞外,沒有其他激烈動作。

  她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說你都收好了嗎,那怎麼今天大家會看見那些東西,邱瑞安你說看看為什麼嘛。你說呀!你現在說看看啊!」說這話的人是個身材壯碩的男生,雙手揮舞著,看起來情緒十分激動,推了一個瘦弱的男生一把。看來那應該是被他責難的對象,邱瑞安。

  邱瑞安什麼都沒回應,他看起來瘦瘦小小的,身高或許還不滿一百六。

  「楊凱翔,你冷靜一點,」另一個男生好像在試圖勸阻他,但能聽出語氣也有些焦急,「現在,我們該想的應該是怎麼處理才是。」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你說我們該怎麼處理?學校很快就會查到我們身上了!陸振宇,你該不會連這點都想不通吧?拜託,我們才國二,我可不想因為這傢伙的關係留下前科紀錄。」

  「唉,你──」被稱為「陸振宇」的男生頓時啞口。

  楊凱翔繼續說道:「還不是他沒把該做好的事情做好!早一開始,我就不同意他加入我們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突然間,邱瑞安好像爆發了一樣,語氣帶著顫音。

  「我、已、經、說、過、了!我真的把那些痕跡都收拾得一乾二淨了!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逼我!不要再逼我了!」無論是誰都能聽出他已經生氣到極點了,克制不了自己的怒意。

  楊凱翔語氣不屑,繼續咄咄逼人:「不然你會怎樣?你解釋啊!那些早上發現的人難道是眼睛瞎了嗎?難道是我們幾個的眼睛瞎了嗎?」

  陸振宇嘆了口氣,說道:「邱瑞安,我們都親眼看到了,你就不要繼續堅持了……或許是你哪邊沒有注意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真的快害死我們大家了。」

  程湘芸聽到這邊,還是不明白這三個學生有什麼樣的「困擾」,聽起來像是他們三個一起進行了什麼事情,而邱瑞安沒有收拾好殘局,因而遭到問責。

  但問題是,他們到底進行了什麼?

  「連你都以為我找藉口嗎?」邱瑞安的腔調很奇怪,非哭非笑,身軀不停顫抖著。他看起來像是想衝過去打楊凱翔一拳,卻又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只好拼命克制住。「好,你們想知道我怎麼收的,我就說!我就說給你們聽!」

  楊凱翔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們還記得昨天的事情吧?我是說我們四個後來處理的情況。『他』交代給我們的事情……楊凱翔跟『他』先回去各自的宿舍,負責讓其他人不要懷疑起我們五個當初一起出去的事,陸振宇儘快去還『那本書』,而我──」

  「你負責收拾好現場的痕跡,讓大家不要起疑心。」陸振宇幫他接了話。

  「對,我負責一切善後工作。這樣我們四個剛好各有工作,而回去的時間也會不一樣,才不會引起懷疑。」

  「只是你根本沒做好,白費『他』的一番苦心!」楊凱翔毫不留情。

  「你們根本不知道!」邱瑞安惡狠狠地喊了聲,但語氣帶著恐懼,「你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交代給我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任務,那是因為我比你們兩個還細心的,只有我可以收拾好當時的殘局。」

  對邱瑞安的這番話,兩人彷彿無法反駁,只能選擇不發一語。可能他平常給人的印象真的就是謹慎跟小心。

  「總之,昨天晚上的現場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雖然很害怕,但也知道如果沒做好善後,一定會牽累大家。這一點我至少還是知道的。」邱瑞安好像著了魔般,繼續不停說了下去:「幸好其他人都很遵守學校的規定,那種時間根本不會有人來,所以我可以很放心地收拾,不怕被人看到。」

  他一開始敘述的速度還很緩慢,接下來卻越說越快。其他人都屏氣凝神聽他說著,連程湘芸也不例外。

  「當時有點冷,但我一點也不在意,一心只想著做好收拾工作,身體反而越來越熱。我先挖了一個洞,用手挖的,因為我根本沒有工具,只好用手挖著冰冷冷的泥土,手指挖得發紅,挖得都出了血,但還是得繼續挖,你們看,這就是證明……接著我把動物屍體都埋了進去,再把洞填平。我在書上看過,通常屍體死了十分鐘後,就會有蒼蠅在上面產卵,過了十二個小時後會孵化出蛆。如果把屍體埋在土裡面,比較容易分解,又能夠湮滅證據;連現場的蠟油跟血跡我也使勁用水跟指甲清乾淨,看起來至少沒那麼明顯。」

  「你真聰明。」陸振宇感嘆道:「『他』交代這件事給你是對的,如果是我只會想到把屍體丟到垃圾桶裡面。」

  「接著,我把繩子放回教室去,大家都要上童軍課,沒人會發現那條繩子被用來做過什麼。最後,我把蠟燭帶回宿舍,丟到公用的垃圾桶裡面。就這樣,一切痕跡都消失無蹤了──」

  聽到此時,楊凱翔也提出了疑問,但顯然語氣沒那麼衝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今天早上會被人發現?」

  「我也不知道!」邱瑞安嗚咽,雙手掩面,全身顫抖,「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管是誰,都能聽出他話中的恐懼,連程湘芸都不禁忐忑起來,他們三個說的該不會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吧?聽起來,好像還有第四個領導者,這個「他」又是誰?那名學生的消失,彷彿跟他們進行的事情有關……

  邱瑞安深吸了一口氣,才稍微鎮定了一下,「而且當我昨天把蠟燭拿回宿舍時,我看到了,我在走廊上看到『他們』了!我好怕,但我沒跟你們說、沒跟你們半個人說,我以為是我的幻覺,但顯然不是!」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三個人的身軀都是一震,程湘芸感覺得到空教室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結。

  時間好像停止在這一刻一樣。

  「這怎麼可能?」陸振宇的話中帶著驚恐,「所以我們『成功』了嗎?」

  「不可能,」楊凱翔也沒好到哪裡去,像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立般,「我不說了,這怎麼可能發生,這太蠢了。一定是你的錯覺,一定是假的……我不會相信你的……」說著,他就腳步不穩、搖搖欲墜地走了出來。

  程湘芸趕緊閃到牆壁後。

  接著,她又聽到陸振宇像是在對自己商量般,努力平靜道:「冷靜、冷靜,冷靜一點……不管怎樣,我們一定要跟『他』好好討論。」

  「這一定是真的,不然誰可以解釋今天早上的事?我不可能看錯,學校以前的那些傳說一定是真的。」邱瑞安像是哭了出來,吸了幾下鼻涕。

  聽到這邊,程湘芸就忍不住匆匆離開了,多待一時片刻她都覺得不舒服。

  這是間什麼鬼學校,在這間學校裡面到底有什麼是正常的?她要去找歸藏妙,她要快點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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