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一部:吹燈(十三)

玄妙第一部:吹燈(十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大概是因為唸了這份口訣的緣故吧,吳祥發現自己這半圈的人似乎都不怎麼怕了,連自己也比較鎮定,胖子、謝子玉跟魏家舒還能開起無聊的玩笑,雖然駱寧冰仍是有點顫抖,但比起剛剛來堅定得多了。當然,對面的林安廷、林倩怡等人還是怕得跟什麼一樣,林倩怡為了怕發出尖叫驚擾窗外的「人」還咬破了嘴唇,滲出一絲血珠。


  大概是由於自己這半圈的膽量本就比較大,口訣的效用也就比較明顯,吳祥暗想,還想到關魁故事中那個林如水唸的佛號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記得自己國小在嘉義這邊每逢拜拜時,常常會問老媽為什麼要唸「阿彌佗佛」或「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老媽常常先笑罵著打了自己屁股一下,然後說道:「這係為著心安,人哪心安,事事項項攏嘛安。」又想起老媽常說的「坐乎正,得人疼」,心想自己從沒做過壞事,於是心又定了,便嘿嘿地傻笑起來。

  儘管槐樹在風雨撲打下直直哀叫著,儘管那玄紫的圓圈越來越逼近眾人、越來越明顯,儘管指甲刮玻璃的聲音依舊,「吹燈」繼續進行著。

  現在房間裡面的亮度不到一開始的三分之一,已經漸漸看不到眾人的表情了,每個人眼前都只剩下兩三道燭火,吹熄蠟燭後的煙霧在大家的頭頂上繚繞,持續徘徊不去。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時間,第六輪一下就結束了,沒有人為故事多做鋪陳,也沒有人多花心思著墨描述的方法,有的只是不長的故事、平淡無奇的口吻,頂多是張玉的故事比較曲折;出乎眾人意料地,在吵雜的蟬鳴聲下這一輪竟這麼平順就過去了。

  「我想,我們就快要玩完這場遊戲了……」包括吳祥在內的眾人幾乎要大聲歡呼,張玉兩隻手指捏起眼前的白蠟燭,瞇著眼看了老半天,徐徐說道:「那麼又是跟剛剛的規矩一樣,在最後一輪開始前我們再傳一圈口訣。」

  這次從她的左半邊開始,張玉挨近林安廷窸窸窣窣地說著口訣,只見林安廷瞪大了眼,脫口而出:「真、真的嗎!」隨而意識到其他人的目光以及張玉譴責的眼神,他又故作堅強地乾笑著:「我、我一點都不怕,只是這口訣太長了,我以為不用再傳一次的。」劉芳瑜暗笑這不就是活生生的「搬了石頭砸自己腳」嗎?「沒辦法,這是規矩。」張玉笑著回答他。

  然後林安廷又這樣依序傳下來,再而蔡辰宇……張嘉琳……劉芳瑜……當傳到關魁時,吳祥只見到他壓低著頭,但面對他的自己能清楚見到他欣喜若狂的笑容,然後口訣就傳給了林倩怡。

  林倩怡此時已經到了吳祥的耳邊,那頭紅髮窸窸窣窣,搔得他很癢,然後林倩怡小聲地用氣音飛快唸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生鬼,百鬼負陰而抱陽,萬物沖之以為和。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

  ……小心歸藏妙,遊戲結束後抓住她,她就是『煞』鬼。」

  吳祥震了一下,呆了半晌,才搞懂最後一句話的涵義。

  難怪!

  難怪口訣要在最後兩輪的時候說,他明白了張玉的用意,他雖然老實,但並不笨。在「吹燈」中,張玉留了一個心機,她剛好是主持人,懂遊戲規則的也只有她,因此只有張玉能夠暗傳訊息,要他們等到第七輪結束後就抓住歸藏妙,讓她再也沒辦法做怪。

  霎時間,吳祥終於了解為什麼自己這半圈的人看起來比較鎮定,因為這個口令是從自己這邊先傳來的,只是在歸藏妙之後的人就不會聽到,所以需要傳兩圈,確保所有人都聽到。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口訣前面的話又傳給歸藏妙,最後口訣兜了一圈又回到張玉的耳中。

  「那麼,最後一輪開始了。」

  不對。

  吳祥突然轉念一想,如果歸藏妙真的是所謂的「煞」,他們這些活人又如何能抓得住她,況且他記得聽別人說過鬼的氣息是冰冷的,還記得方才歸藏妙溫熱的吐息,那分明只有活人才有……隨著遊戲的進行,吳祥又猶豫了起來,難道歸藏妙真的會是鬼嗎?

  歸藏妙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他的心聲,抬起頭對他望了一眼。

  但如果歸藏妙不是鬼,那就代表張玉跟關魁才是……吳祥感到一陣惡寒,他不禁望了他們倆一眼,恐怕這樣的假設才是最恐怖的。

  他隨即又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事才是。

  「祥哥,你怎麼晃頭晃腦的,是被秀才鬼上身了嗎?」胖子笑道,又故作驚訝:「噢!對,因為接下來正好換林倩怡講故事,她的故事都很無趣,難怪祥哥會這樣。」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了半圈,吳祥暗暗驚訝。

  「吳祥,你怎麼了?」關魁關切地問他,吳祥搖頭。

  只見林倩怡嘴唇緊閉得發白,沒有反駁胖子,想必還是被剛剛的訊息嚇了一跳,她只是說道:

  「因為我也沒故事可以說了,就跟你們分享一個我的親身經歷。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以前算是很『鐵齒』的女生,只不過在遇到了那件事情之後,我就變得特別怕──『那個』──」這還是吳祥第一次專心聽她說故事。

  「那時候我才國二,還住在台中大里。

  我從小就對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很有興趣,像是埃及金字塔之謎、百慕達三角洲、外星人那類的事,我也很喜歡什麼開發靈能之類的遊戲,所以從小我就時常從事那樣的活動。

  對,當時我的確很『鐵齒』,但同時我也相信有現今科學沒辦法說明的事物,只是那並不一定是鬼啊神啊的,我是那樣想的。

  到現在我的書架上都還是這些書居多,大部分是國中以前買的。

  但小時候沒太多零用錢,我常常為了要看更多相關的書,而去學校和市立圖書館借,然後抱回家看個整晚;不是我在自誇,算起來從國小起到國中三年,去最多次圖書館的人大概就是我吧,圖書館還沒電腦化作業的時候,我的借書卡是換了一張又一張,都蓋滿了五顏六色的印章。

  那一天……嗯,記不得是哪天了,應該是個假日……我把我剛看完的《姆大陸》跟《未知的UFO》拿回圖書館還,又興高采烈地去挑選還沒看過的書,當時都擺在『迷信/宗教』這欄,那欄的書我敢說我至少看了一半。

  挑了挑沒找到想看的書,我本想離開,沒想到在旁邊的推車上卻看到一本《幽體脫離入門》,看起來舊舊的,但標籤卻很新,大概是今天剛進館的吧。

  我又翻到最後一面,上面寫著『民國四十六年初版/五元』。

  沒想到竟然是這麼老的書,我對這本書越來越好奇,儘管它的封面積滿灰塵,我還是先隨手翻了翻──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是為了避免我借到難看的書而浪費時間──文字有點生硬,感覺是翻譯過來的,但內容卻很有趣,寫的都是一些怎麼讓靈魂出竅的方法,作者宣稱『連初學者都能嘗試』。我將書轉正一看,果然上面作者的名字寫著『青木平次 作/陸巧雲 譯』,可能是本老的日本翻譯書,後來被市立圖書館買進來了。

  我便拿起這本書去櫃檯辦借書手續,但這本書雖然貼了標籤,但還沒編入清單中,依規定是不能借的,也不知道是誰惡作劇放在那。工讀生說不能借,我就向他抗議了,他不知怎麼辦,只好找了資深館務過來。

  我跟那個館務阿姨挺熟的,她常常見到我,還會介紹我幾本文學類的書籍。

  她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就微微一笑說:『這樣好了,這次破例先讓妳借回去,不過在三天後妳就要拿回來還,好讓我們能編入清單。』我當然立刻答應了,館務阿姨又對工讀生說:『她──』她用手指了指我:『這個小妹妹常來,她很愛惜書,不會怎樣的。』

  於是,那天我便開心的借了那本書回家。

  晚上吃完飯,洗了個澡,寫完週記跟作業後,我就躺在床上翻閱起那本書,由於大多是描述性的語句,雖然文白交雜,但一下子就看過去了;雖然書上還有些沒被翻譯的日文我看不太懂,不過都在圖片處,所以對書的理解沒造成什麼影響,大概那時候的翻譯都是那回事吧。

  很快地我就看完了。

  大致整理了一下書的內容,青木平次認為靈魂出竅有三種方式:

  一、瀕死

  二、外部力量

  三、內部力量

  第一點說的瀕死也就是接近死亡的時候,常常有人說他在瀕死的時候看到什麼三途川、奈何橋的景象,那些都是由於靈魂出竅的原因。

  第二點的外部力量就比較概括,除了有靈能人士能夠幫我們出竅以外,有些則是所謂的鬼魂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就把我們的意識推擠出軀體。

  至於第三點,就是這本書的重點了,也就是讓自己的力量讓靈魂出竅。

  青木平次有一個論點,在書中不只說了一次,他一直強調那點:『所謂的冥想──也就是將吾人對外界的感覺隔離,只剩下自我感知,再在這點上加深,就能夠感覺到靈魂。是故,透過自我感知以及自我催眠的效果,遮蔽肉體對靈魂的拘束。』

  這本書認為只要透過冥想以及催眠,就是最簡單的靈魂出竅方式。

  我那時還是一個國中小女生,常常幻想如果能夠靈魂出竅,是不是就能夠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在幹嘛,搞不好還能窺探他的心意。

  所以,當天晚上我就照了這本書上的步驟做了。而,那也就是我為什麼至今這麼害怕……『那個』的原因。」

  吳祥看著林倩怡,實在很難想像當時「鐵齒」的她會是什麼樣子,眾人大概也是一樣,所以很專心地聽著她的自述。

  「我先插了一炷點燃的香在盆栽上,然後躺在床上,全身放輕鬆,但同時也要一直保持意識的清醒;聽起來很矛盾,但並不互相衝突,只是很難做而已,我在試了幾次後,就抓到訣竅了──其實就只是閉上眼後,接著一直默想著一個圖形,這樣會比較容易成功。

  慢慢地,我真的清醒地睡著了。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有點微妙,我只是照著書上的步驟把意識集中在額頭一點,然後默想自己的身體像是泡泡一樣,很輕,很輕,很輕……

  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飄起來了,就跟羽毛一樣,甚至慢慢感覺到自己已經飄到天花板。

  我睜開了眼。

  赫然看到自己的身體在下面,而那炷香仍然徐徐燃著,飄出白煙。

  『我成功了!』我在心裡大喊,其實當時就算真的大喊出來,大概也沒人聽得到。

  我又照著書上的方法,一直想著自己要飛出窗外,果然我慢慢地飄出窗外,把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遺,那種感覺很妙,大概像是蜘蛛人一樣吧。我暗料大約過了段時間,便又不情願地飄了回來。

  那炷香還沒燒完,好險。

  青木平次說,那炷香就是一個警示的用具,他警告讀者如果當香燒完還沒有回到身體,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去,才剛動這個念頭,我馬上就感覺到身體的手指動了一下,『咻』的一下我就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後來我對這種遊戲玩上癮,每晚都要靈魂出竅一次才過癮,而我控制靈魂的能力也越來越好,已經可以離開身體幾百公尺了。但說也奇怪,每當我脫離到一定的時間或距離後,常常感覺到鼻子一癢,身體不太對勁,只好『啪』地又回到了軀體去。

  直到有一晚,當我又如法泡製地靈魂離體,飛出門外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怪異,說不出來的冷,似乎被人潑了冷水一樣,我又緩緩飄回房。

  那時候我看到一個詭異的陌生小男孩一臉蒼白,蹲坐在我的床邊,對我微笑,慢慢地又用手去捏了捏我的臉。

  『這次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前幾次鼻子會覺得癢了,立刻驚覺事態不妙,迅速回到我的身體去。

  我起了身,卻終究覺得那男孩一直在我房內。

  之後,我再也不敢嘗試靈魂出竅了。

  而我也才變成像現在這樣對那些事物感到如此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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