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一部:吹燈(十)

玄妙第一部:吹燈(十)

  「剛好也換到我了,就讓我先說一個故事吧,這剛好也是在抗戰時期的事,我是聽一個老爺爺說的。他恰好喚這作『鬼吹燈』。」歸藏妙先喝了水,然後才開口。吳祥看著她慢條斯里的樣子,雞皮疙瘩爬滿身,鬼吹燈……吹燈……跟這遊戲有關嗎?倏地,他感覺到一點反光,才發現有一滴斗大的冷汗正從關魁的額頭上滑下,然後墜落。至於張玉──她亮出戒備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注意歸藏妙的動作。


  謝子玉倒是沒察覺,笑說:「怎麼你們一群人都說起大陸的事?」

  歸藏妙一笑,沒回他,兀自模仿起老人的口吻,以她一個女孩子來說倒也有三分相似。她帶著滄桑的口音訴說這個故事:

  「咳嗯……那時候剛好是抗戰時期,我同我的同學一起逃難時遇上的。

  那時我們才十七、八歲,兩人聽到日本鬼子打來都嚇傻了,本來想要回老鄉,但聽老鄉的人都跑光了,我們倆就往安徽逃去。

  剛好逃到安徽的北部,在這兒啊有一條河,但我們兩人走到晚上,又餓又渴,河岸邊也沒有渡船,緊沿著河邊只有個荒村子,估計村民聽到消息都跑光了,只剩下一戶人家亮著微弱的小燈。我們管這種村叫『孤莊』。」

  「孤莊?」

  「就是冷清的村子。」

  眾人明白了,讓歸藏妙繼續說著:

  「我朝那同學問道:『你有何打算?』我那同學素有急智,是以很多事情我都靠他打算。他吐吐舌頭,回我道:『看看那戶人家收不收我們住一宿吧。』

  我們兩人商議完,當下壯起膽子就去敲門。

  『扣、扣。』敲了兩下,卻沒人來應門,我們心想奇怪,又敲了三下,『扣、扣、扣。』一邊喊道:『有人在嗎?有人在嗎?』兩個男孩的聲音在孤莊內迴盪許久,聽起來也怪可怖。

  當我又想伸手去敲門時,『嘎……啊……』門發出難聽的聲音,嚇了我們一跳,只見那門緩緩被一隻枯瘦的手推開,是個老太婆,瘦瘦小小的。

  

  她望著我們,一雙眼睛瞇著望來,又用鼻子嗅人,發出『嘶──嘶──』的聲音,就像是黃鼠狼在打量雞一樣。她看著我們兩人許久,才問道:『你們來……是要做啥來著?』

  我那同學忙著陪笑:『大嬸……唉呦,看這年紀應該是阿姨吧。我們倆要過河,但沒渡船,現在天又黑了又沒地方待,能不能借我們個房子住一宿?』」

  饒是知道他在睜著眼睛說瞎話,那老太婆倒是也笑了,但馬上又垂下老臉,冷著個臉說:『我們家裡是沒啥人,但屋子也滿了……這樣好了,後面那處有個牛棚,進去裡面還有個隔間,裡面有個老木床,上面鋪滿稻草,湊合著倒是也挺舒服的。要不你們就在那邊委屈一夜吧,明早我再替你們叫渡船來。』

  一聽對方在這種時期還肯讓我們住進去,縱使是住在牛棚也算不錯了。

  『那就勞煩阿姨您了。』

  我們便住進去了,這時候大概三、四月,外面說冷不冷,說熱不熱,雖然這裡沒什麼吃的,總算是可以躲一夜風寒。但一股濃厚的牛臊味直悶進鼻子,兩人都是唉唉苦叫。這隔間除了床外還有個木桌,上面黏著個大紅蠟燭,又粗又短,估計有一個人手臂那麼寬,或許是那老太婆晚上看牛的時候用的吧。

  『你睡著了嗎?』我同學背對著我問道。

  『哈,聞著這味道哪睡得著。』

  『我也是。說也奇怪,以前家裡養牛都不怕,大概是太久沒聞到牛臊味,現在突然聞了一大把反有點作噁。』

  『……你想日本鬼子的軍隊已經到哪了呢?我聽人家說他們都叫我們支那人,據說打算三月亡華呢。』

  『這你得問鬼才知道,你別老想太多,我們好好逃難就是了。三月亡華算個屁!到時候日本鬼子走了,還是光明一片無限希望。用句蔣委員長的話來說,我們這叫做用空間換取時間,中國像塊牛屎那麼大,日本鬼子今天打這,我們就躲那,明天打那,我們就躲這,他們雖然喚作鬼子,也總是會累的。』

  『我操,你這不是把我們中國人比喻成蒼蠅嗎?』

  兩人哈哈大笑,一整晚躺在床板上胡亂說著話,一邊想著未來該怎麼辦,但那時我們還是沒想太遠,怎麼也沒想到日本人走了後,換中國人打起中國人,後來又一起跟著國民軍逃到台灣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

  劉芳瑜笑了一聲:「還後話咧……好像說書人一樣。」歸藏妙點點頭,回她道:「是啊,我那認識的老爺爺後來到了台灣,就是專門說書的。」她脾氣很好,故事被打斷也不生氣,解釋完後又往下接了下去。

  「後來我們不知怎樣睡沉了,大概到了三更天吧,『嘎──嘎──咿嘩……』一聲門響後,一個老頭探頭來看,瓜皮小帽牢牢戴在頭上,一身青綠色麻裳,那材質有點像是……美援時的麵粉袋;他晃啊晃著就走進來。腳步倒挺輕的,聽不著聲,看起來竟比那老太婆還矮了半顆頭。

  我們早已醒了,都目不轉睛地偷偷看他在幹嘛。

  『那老頭是誰?』我用氣音問道,我同學也小聲地答道:『是那老太婆的先生吧,估計是來看牛睡得怎樣,順便來看看我們。』

  這時老頭已經走近,只瞧那青綠麻布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接近到我們床前,靜悄悄的。說也奇怪,他一走近,我便突然感到全身有一股陰寒之氣,直從腳門衝上來,在稻草堆裡抖著不停。我感覺到腳好像踢到什麼東西,才發現我同學也顫抖著,立時大驚:這是什麼鬼怪!

  好冷啊……我們磨蹭著,也不敢發出聲音。

  老頭招起一隻手,緩緩罩住大紅蠟燭,開始吹氣,仔細看還能見到他掉牙的嘴裡吐出一團白霧。

  『呼──』

  『呼──』

  奇怪……不對啊!這蠟燭的火怎麼沒熄!」

  說到這邊,林安廷跟林倩怡都不禁發出了「噫」的一聲,如果說前面的故事是恐怖,那麼對他們來說,現在這個故事則是陰森的感覺,這種淒涼的氛圍在他們看到眼前環繞的白蠟燭時更是增添許多。

  「這時我們已經不是因為冷才發抖,是因為怕得半死才抖。他每吹一口,我們心就揪了一下,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

  『呼──』

  『呼──』

  『呼──』

  眼見閃著綠光,那個火被他「呼呼呼」地吹成了青色,紅的燈被他吹得一把青綠的燐火,越吹越長……越吹越長……足足有一尺多長啊!那火還不熄,開始抖動,本來溫溫的感覺已經轉成陰冷。

  我們縮在稻草堆,也不敢睜開眼,怕被那老頭發現,只是渾身發抖……我想當時我們的臉應當是很僵硬的,任誰碰上這種怪事都會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燈似乎熄了,老頭也走掉了,但我們倆誰也沒這個膽子睡。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們誰也不吭聲,頂著一對大熊貓眼,起床跟老太婆辭別了以後就去渡口等船。老太婆說要送我們到渡口,我們也不客氣,一路上三個人皆沉默著,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終於走到半途,我那同學再也忍不住了,問道:『老……阿姨,昨晚我們睡到半夜,大概三更天的時候,看到有個穿青衣瓜皮帽的老頭進了牛棚,在我們旁邊吹燈,一把紅火都給吹成綠的,這究竟是怎麼來著?』

  說起來那個老太婆也奇,也不反駁,她只是把手按在嘴上說道:『噓……別講了,沒有你們的事,你們走你們的吧……』

  我們離開那裡時,腦子還在轉個不停。到底那個老頭是什麼鬼怪,那老太婆為什麼又要我們不講?直到來台,我想起這舊事還是覺得陰森非常,我從來沒見過那種可以吹成一尺長綠火的燈,那還是蠟燭嗎?

  就算是現在,這個問題也常常在我腦中盤旋,甚或在夢中縈繞著。」

  吳祥看到歸藏妙將臉湊近了蠟燭,但她似乎動也沒動,連氣都沒吐出半口,火就熄了,令他想起故事中的鬼吹燈。

  她接在自己後面說起這個故事有什麼涵義嗎?

  再者,這個故事又能怎麼樣解釋自己那個同學遇到的怪事?

  果不其然,好奇心特重的劉芳瑜馬上又發問了:「藏妙,你剛剛說你能解釋吳祥同學遇到的事情,但我聽到目前為止,你根本還沒解釋啊。」

  「沒有解釋的必要……因為……我就是……」

  歸藏妙發出「咈咈咈咈」的輕笑,瞳孔中閃著白蠟燭,上面燃著一把燐火,惹得吳祥嚇得大叫了一聲,引起旁人側目。

  歸藏妙又回到正常的表情,笑道:「好啦,不嚇你們了。」那抹笑容像是凝固在臉上似的,令人見到永遠忘不了。吳祥心悸猶存,對其他人也硬擺出一個笑臉:「我……我剛剛聽了故事害怕,所以……」只有張玉跟關魁兩人知道原因,關魁的表情凝重,而張玉則是眼中透著兇狠。

  「嘿嘿,真沒想到藏妙也這麼壞心,」胖子咧嘴笑著:「真是黑瓶子裝醬油──看不出來啊!」「祥哥,你竟然比林安廷和林倩怡膽小!」謝子玉則不敢置信。「我才不……膽小!」林安廷馬上抗議,他一開始還有點小聲,說到後面兩個字才突然加重。

  吳祥也不理會眾人訕笑,他心想還好歸藏妙沒突然犯難,大家沒事就好。

  「我之所以講這個故事是有原因的。」

  歸藏妙說。

  張嘉琳想了一下,斜對歸藏妙說:「你想表達的意思是不是──在鬼中有分善的或惡的,像吳祥前面同學的遭遇跟鬼吹燈這個故事,裡面的鬼都沒有對他們做什麼壞事。」她在班上常常負責做結論,已經習慣了。

  「呵……可以這麼說,不過並不單純分善或惡,」歸藏妙盯著張玉一字一字說著:「我想前面那鬼可能只是想要惡作劇,所以沒什麼惡意。當然有的時候我們也會碰上凶惡的鬼,或許只是好運躲過而已,當然有的時候不好運就……呵……」張玉也不怕,只是瞪了回去。

  接下來不一會兒包括謝子玉在內的五人一下就講完了,都不怎麼恐怖,而駱寧冰倒是提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一群學生召喚惡鬼,最後被吃乾抹盡。

  這樣一圈吹熄了十四支蠟燭下來,室內的燈火明顯暗了不少,替這個詭譎的夜晚裝扮了些。吳祥看看時間,開始冷靜,他計算一圈下來大概花去一個半小時不到,相信中間花的時間會更少一點,因為大家的故事想必記得的都不多。

  後來果如他估算的一樣,過了兩個小時已經又說完二十幾個故事,房間已越來越暗。吳祥有點緊張,如果還沒到日出就玩完這場驚魂遊戲該怎麼辦?因此輪到他的時候,他總是拖延了一下劇情才說完,關魁好像也會意過來,慢慢地,要說完一圈又花了不少時間。

  他原本以為可以一直這麼順利下去,直到在遊戲的第四輪即將開始、剩下四十四支蠟燭──駱寧冰打斷張玉正說到一半的故事,說她尿急,又邀劉芳瑜一起去上廁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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