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一部:吹燈(七)

玄妙第一部:吹燈(七)

  「林如水從床上坐起來,丈夫已經去教書了,她笑了一笑,心想也該是時候起來準備飯菜了,身體有點沉重,約莫是睡晚了吧。可是她總覺得這早有點奇怪,除了永樂大鐘外,還有一些她說不出的詭異。

  林如水看看時間,已是上午十點鐘左右了。『咿呀……』緩緩拉長一聲,她先推開了院門,立刻看到窗前那棵茂盛的山桃樹,卻覺得那樹此刻有種滄桑的神色,好像瞬間褪黃了一般,仔細一看又似乎是自己多心,她也不多想樹有沒有神色可言,就只是突然浮現這種想法罷了。這時林如水才發現平常原本『啾啾』的鳥聲竟然不見了,一隻鳥也沒有。


  她從院落出去,沒見著任何鄰居,大嗓門的黃大媽沒在前院跟人串門子,也沒聽見平日肺癆鬼劉叔的咳嗽聲。

  是了,林如水總算知道詭異感來自這超乎尋常的寂靜。

  『怎麼這麼暗,該不會眾人皆遛早兒去吧?』

  『啪啪啪……』一陣像是禽鳥振翅高飛的聲音傳入林如水的耳中,『啪啪啪……』又來一陣,好像很近。

  她往天上抬了頭,沒見到自己預期中的麻雀,而且今天竟然看不到太陽,定眼一看──『天狗食日!』林如水驚呼,現在不像白天,倒像是杵在晚上一樣。

  奇了。

  就算是這樣,平常大清早就能聽到的叫賣聲怎麼也沒了?常叫著『芹菜辣青椒、韭菜黃瓜』的那個年輕挑販、賣『江米小棗年糕』的車子,還有喊著『王致和的臭豆腐』的王老爹都不見了。

  要知道,老北京的叫賣很出名,叫賣聲幾乎已經成了這裡的傳統。

  我祖父曾跟我提過,北京的叫賣聲有時候還有季節性,春天說『蛤蟆骨朵兒大田螺螄』,夏天喊『蓮蓬藕──涼粉兒呦──』秋天賣香噴噴的炒栗子,冬天則是『烤白薯真熱火嘿』。平常分日或晚,白天能聽到乞丐常拉長哀音,顫抖著說:『行好的──老爺、太太──有那剩菜、剩飯……賞我點兒吃吧……』晚上或有卦者喊『算靈卦,不靈免錢』,或是賣燻魚的叫哄著。

  總之沒有一天聽不到叫賣聲,我祖父說要是到了年節,那可更是熱鬧。

  『啪啪啪……』

  又是那聲音,稍遠了些。

  林如水趕緊奔出了門,至少還能看到路上行人吧,難道大夥兒都在跟自己逗悶子?才想到一半,腳尚未踏出半步,昏暗暗一片,瞧著眼前幾條大街她就傻了。

  還真的什麼人也沒有!

  『啪啪啪……』林如水第四次聽見這聲音。很微弱,但在這麼安靜的氣氛下,越形恐怖,她再也受不了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路口,那靜得可讓人發毛;她連忙把院門關了回到房間去,至少這是她比較熟悉的地方。

  她心裡一陣空白,直想著丈夫何時才會回來,而這裡又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那時候也沒手機,她也不知道丈夫任教的高中在哪,遲遲無法聯絡。

  其實林如水並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但遇到這種詭異的情況,她彷彿在黑暗中摸不著火源一樣,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窩在棉被裡面,雖然還是冬天,卻渾身發起汗來;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那神秘的聲音越來越急湊,使得林如水漸漸聽出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梳妝台旁邊的槐木櫃子,她這時候才聽出來根本不是什麼麻雀振翅,而像是有什麼人在拍打著櫃子的門。

  『要去看看嗎?』她在心裡頭掙扎著。

  『啪啪啪啪啪……』『啪啪……』

  又慢慢地停頓了下來。

  即使如此,林如水還是不敢怠慢,輕輕地把棉被移開,躡手躡腳地循了過去,『咑。』卻一不小心碰到了板凳,也不敢去扶起,櫃子內的聲響突然變得狂暴,『啪啪啪啪啪啪啪!』像是要奔出來一樣。林如水頓時恨不得大叫一聲,但怕引來騷動,只好屏著氣,不敢發生任何聲音,手腳僵在原處,又不敢放下。

  過了十來分鐘,聲音停了,林如水覺得恍若隔世一樣,但她終究不敵自己內心的恐懼,又躡手躡腳退了回去。

  當她像是捆粽子一樣把自己深埋在棉被後,忽然安心多了,沒多久卻冷汗直流。『扣扣扣……』那詭異的東西竟轉移陣地,音源是從梳妝台的抽屜那邊傳出的,由於抽屜的木板比較薄,聲音透得出來,因此林如水也聽得分明。

  她只希望那東西不要破板而出。

  林如水悄悄從棉被拉開了點縫隙,盯著抽屜看。只見抽屜上下抖動,『扣扣扣扣扣……』又晃了幾下,又重新響起聲音,抖動幾下,林如水手腳頓時僵直。

  原來現在已經到了自己的床底下了。

  『嚓──刷──』

  『嚓──刷──嚓──刷──』

  『咿──』

  好像什麼正在鋸著床板,林如水浸在一被子冷汗中,覺得自己應該要馬上逃,奈何她連動都不敢動,嘴巴張開,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希望那東西沒注意到自己。

  突然『啵』的一聲,床板好像破了一個洞。

  『噠、噠、噠、噠、噠。』似乎是那個東西在走路,『它』也不爬上床來,大概是沒發現自己吧。林如水喜極,又瞇眼去看,只看得見它的背後,黑溜溜一片,一把刀,還有一塊花紅色的布。那是啥?才一轉念便想到,林如水立刻大駭,雙手摀住嘴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她發現自己的惡夢來源了。

  是那尊陶瓷娃兒!

  只見它那頭烏黑的頭髮似乎變長了,越來越長,直曳在地上,左一傾右一傾地往前踏去。

  它喃喃自語著:『我需要……一具女人的身體……』卻是成熟女人的嗓音。

  『咯、咯、咯。』說到這邊,陶瓷娃兒的頭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正對著林如水那方向看,眼睛、鼻子、嘴巴還是那樣精緻,但此刻看起來卻非常淒厲,它的瞳仁雖只是兩點漆黑,卻像是有意識一樣,而它的嘴巴出乎意料地竟能咧開來,露出尖銳的利牙,這樣看來眉宇之間是陰氣十足,露出了一個陶瓷娃兒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像是在尋找獵物一般。該不會被發現了吧?

  林如水連忙避開眼神,過了良久料想陶瓷娃兒應該出去了,才又去看。

  只見外面滿是黑暗,林如水有點訝異,仔細看了看,真的是無一處不是黑的,就像在看墨一樣。

  『咯咯咯……』

  林如水雙眼瞪大,終於發現自己剛剛在看的是什麼。

  『……我的眼睛……好看嗎?』

  『哇──』大叫了一聲,林如水從床上醒來,同時也聽到一記洪亮悠遠的鐘聲,自己好像做了什麼惡夢,卻已經想不起來,她看著身旁已沒有人,猜想丈夫大概已去學校了。她突然發現自己滿身冷汗,像是洗了冷水澡一樣。

  她看了看時間,大約是早上十點左右。

  『今兒個兒是三月初三,有什麼節日好讓永樂大鐘鳴鐘?該不會是接三姑娘吧?』林如水疑道,隨即又因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失笑,就算在安徽也只有繁昌一縣如此而已,且接三姑娘的習俗應也沒多少人知。

  她離開床舖,先推開了房門。霎地晴空萬里,窗前一棵山桃樹生得茂盛,隨後林如水掩了門,這副情景自成院落,這也是他們當初決定搬進來的原因之一,風景實在宜人。

  據說只有東城的翠花胡同能夠比得上,在一陣雨後,滿園的馬纓花樹散放著菲菲幽香,可惜翠花胡同旁邊正與東廠胡同相鄰,據說就是明朝東廠所在地,正是折磨、拷打、殺害犯人的地方,免不了有許多冤死之人,聽說鬼魂常常顯靈,林如水當初聽到這裡,嚇得臉色發白,後來自然也就不把那裡納入打算了。

  雖說那時候已是講究科學的時代,但大夥兒還是挺看重這些,畢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烤白薯──』『真熱火──』胡同外傳來陣陣叫賣聲,林如水聽到,本想喚住小販,替丈夫留幾條烤白薯,晚上回來可以熱了吃;又想著今天不大熱,買回來不知還願不願吃,輾轉之間,小販已走了,待到林如水追出去才知道。

  於是她順路去了通米市大街,逛逛看看,買些用得上的舊貨;又去市集買了菜,林如水瞧著今天菜看起來不怎麼好,狠狠砍了半成價。

  猶自得意要返家時,林如水看到有一攤以前從沒看過的算命攤,前鋪一塊『鐵口直斷生死命』的白布,後面插著一根棋子,搖搖擺擺,寫的是『扭轉乾坤貧富運』。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相士坐著,搖頭擺腦地,像是在打盹。林如水沒有多想,畢竟也住了好一陣子,她也清楚這些把戲,只要裝做沒看到就可以了。

  她決定好,正要走過去時,相士叫住了她。

  『這位夫人……妳是否需要某替你卜一卦?抖摟抖摟最近的委屈。』相士原本混濁的眼珠突然澄澈,直盯著她,林如水不搭理,繼續快步走過,心想:『你可別跟我套瓷,我不會被侃的。』

  『夫人!』

  『這位夫人!』

  相士也不若之前鎮定了,只是大喊道:『妳最近是不是一直作惡夢,醒來又忘了自己做啥夢,連一骨碌兒都想不起來?』

  『他怎知道?』林如水驚愕,隨即又想通了,大概是看自己憂愁苦惱,隨便說的,這類人通常裝得高深莫測來誆無知的人。

  相士嘆了一聲,繼續喊道:『我知妳現在不信我,等到老爺兒下山了,如果感到什麼異狀,記得,默念佛祖名號,無論有什麼聲音都不能中斷,也不能打開眼睛。直到天亮雞鳴才能結束!』

  林如水一路跑回院子,將菜餚烹煮一番,和著昨夜飯一起吃飽了,倒也覺得味道十分不錯,留下一些想著等丈夫回來給他吃。

  但她總心不在焉,一直思索著那相士說的話,竟能夠說中七八分,已是相當準確,卻不知是真是假,能不能相信。

  她後來又回去原處看,哪裡還有什麼相士跟算命攤,只有一攤賣糖葫蘆的,或許那相士見坑自己不著,摸摸鼻子就到別處去了也不一樣,林如水啞然失笑,不知道自己今日怎會如此憂心忡忡。又聽得永樂大鐘一鳴,始終不知到底是過何節日,本想去問黃大媽,想想又作罷了。

  過了半晌,窮極無聊,林如水便在房內倚著鏡台梳妝打扮。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麼,打開旁邊槐木櫃子的門,拿出了一個小陶瓷娃兒,笑道:『娃兒,今天妳也想要打扮一番嗎?』一邊細心地撫摸,說著:『早上我好像夢見什麼恐怖的夢境……卻總是想不起來。』

  『妳也在笑我嗎?娃兒。』

  林如水笑著問,她總覺得這陶瓷娃兒好像也在笑。

  好像在看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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