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光(04) 第二章

螢光(04) 第二章

不定期更新中,這部作品的結構略嫌複雜了些,分成兩條時間軸進行,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嘗試,希望大家都能看得明白。


第二章

04

  會場悄然無聲,極其寂靜,就像是個深不可測的黑暗牢籠,沒有一絲光……不,其實還是有的,只是那光十分微弱,只照著一人而已。眾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那人身上,他戴著面罩,僅露出雙眼。冉冉一道光從他身後投來,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他驅逐了這裡的黑暗似的,空氣中的懸浮微塵給光照得清晰可見。

  燦亮的光下,「老師」的眼神肅穆,卻不失溫和。那姿態令人知道他真的就是眾人的心靈導師,是行義的人,是善牧者,任何層面都可以仰賴他的指導。

  老師閉著眼,然後睜開眼。

  虹膜先是放大,接著急速縮小。

  漆黑中,傳來夾雜著感動般、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彷彿那是世上最好看、最偉大的動作。

  那聚會不算小,起碼也有近百人,他們全都不發一語,卻又露出激動得不能自已的表情。昏暗室內的稠密煙霧淡淡地瀰漫,並不特別嗆鼻,除了檀香味外,還加了些其他的成份,深吸一口氣,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舒緩感,同時一股莫名的興奮油然而生,宛若有什麼大事即將降臨在人間、在他們面前。

  氣氛很自然地莊重起來。

  老師開口講授道理,經面罩的阻隔後,嗓音仍十分好聽,充滿魅力。他們自然而然地仰首,凝神傾聽他的話語,連一個字都不敢漏掉。

  每當到了每週一次的講訓時間,老師便會彈一下指,輕聲說道:「光。」緊接著,他背後的光會頓時熄滅,取而代之地,座前則會燃起搖曳不定的燭光。那支粗如圓筒的蠟燭不停滴著蠟油,火花左右飄晃著,以致於光影也跟著一陣晃盪,老師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格外有吸引力。他侃侃而談,話聲很輕,質地卻低沉。那是一種詭異的魔力,看著老師似乎蘊藏著什麼的眼瞳,彷彿被看到了內心最深處,沒人可以抗拒,周遭的環境更加催化了這種魔異。

  今天老師講訓的是關於本星和聖禮的關聯:

  「聖禮上提到,主賜予每個人三樣恩典,其中一樣就是『本星』。『他們看見那星、就大大的歡喜。』豈有見到自己本星,而不感到歡喜的呢?

  「本星是什麼?本星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是,它代表一切操引性格、能力和運勢的力量,還有那些人際間的關係。那原是主的贈禮,因人行那不義,便蒙蔽了自己的雙眼,那顆本星也蒙上了灰塵。於是,清洗本星的時候又到了。唯有受洗過的『曉明』(Stella Matutina),才能正確找到自己的本星,因他們知道什麼是潔的,才分辨得出什麼是惡的。」

  老師的授道內容通常長達四個小時,台下沒有任何人昏睡過去,他們都聚精會神地聽著,目光移不開老師,像是被一道漩渦深深吸進去般。曾有個來過不到四次的新生,稍打了一下盹,就被其他曉明拖到會場外。「很可惜有人受黑暗的靈所引誘,他必須先懂得什麼是潔,才懂得善惡之分。」老師遺憾地說,幾個大學生不由哭了出來,為老師受到的委屈抱不平。此後,那名新生被禁止進入「國度」的會場,接引他的一名曉明也受到嚴厲的處罰。

  據說,又過了兩個星期,為數不少的曉明看到那名新生拍打著沉重鐵門,哭喊著要老師放他進去,狀似厲鬼。

  老師仁慈地讓他進去會場了。「沒有一位老師會放棄自己的學生。」他說。聽到的曉明都感動得潸然淚下。那名新生後來成為老師的忠實門徒之一。

  老師在國度中的地位不低,但也不高,相當於傳道人的位置,被稱為「星的引導者」,簡稱「引導者」(Bringer)。但他所做的事情卻遠遠超過引導者的範疇,即使在那群掌握講道內容的崇高引導者中,他也是特殊的。

  這點從那些引導者對待老師的態度,就能清楚看出。老師身上披了一條亞麻色披肩,說話時披肩的一小角常會垂到地面,輕輕擺盪,其他引導者則僅罩著那件鑲著日月星辰的灰色斗篷(國度裡的標準素裝打扮),區隔出兩者的地位。

  只有站在最高位的M才能作特殊打扮。《真理講訓》中明言記載,已受洗的曉明在禮拜時,都必須著同樣的裝扮:灰斗篷。

  不過,近來M已經越來越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了,像是消失了一般。反而老師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曉明暗自猜想,也許M已為眾人犧牲了,就像拿撒勒人過去為凡人獻身那樣;也有曉明想著,過去的M其實只能算是個先驅,就像因莎樂美而被斬首、頭顱放在盤中的施洗者約翰一樣,他的光彩完全被老師所遮掩,他預備了主的道,修直老師的路。老師才是真真切切的M,彌賽亞。

  無論如何,那些曉明專注地聽著老師的教導。許多曉明最近都已感受到外界的壓迫,他們不願詛咒那些不信主的人,只為他們感到可惜,除了那些可恨的、嗜血的媒體外。他們常對老師控訴媒體的不義。此外,還有那些「世上教會」的人們,只會眼巴巴望著天空等待主,卻無法領會聖經隱藏的寓意。

  聽到這裡時,老師總說:「凡持劍的,必死在劍下。仇恨亦然。」那些媒體和世上教會的人們是無法被說服的,因為他們無法理解,他們妒嫉曉明能得到主的啟示,他們感受不到主的愛。可憐的羔羊,他們自己關閉了通往樂園的道路,當末世審判的那天,他們必將為自己的愚蠢而哭泣。

  沒有人能真正理解誰的。老師說。除了主。除了受到眷顧的曉明。

  曉明們聽著,一同抱著幽幽哭了起來,為那些可憐的罪人不捨,也為老師和M所遭到的污衊不捨。

  「禱告。」老師說。「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而禱告。」

  一個曉明雙手顫抖地交握,喃喃禱念一些祝福的話語,眼眶不停湧出淚水,她哭著為那些人向天父禱告。

  「禱告吧。」老師輕輕地說,揚起雙手,那聲音響遍會場各個角落。

  禱告吧……

  伴隨著飄散的香味,那聲音盪入人心,老師的話語在體內齊聲共鳴,曉明們覺得心裡像是被洗滌過一般,渾身肌膚泛起雞皮疙瘩。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過了久久時間,卻仍維持在極度亢奮的狀態。那就是清洗本星的效果嗎?會場裡的眾曉明沉浸在方才的震撼裡,無法言語。

  這時,老師朝底下悄悄使了一個眼色,快得沒多少人看見,他在寂靜中站起身子,往內部休息室走去,那身亞麻色披肩垂在地上,隨著他的腳步曳曳前行,沙沙作響。隱約能聽見,會場持續傳來的讚嘆和頌揚聲。

  其中一個引導者趁著無人注意,從會場的另一方悄悄繞了過去,走廊上設了重重關卡,那些守衛的曉明見到來者,紛紛行了個禮,便讓行。那引導者轉了好幾個彎,總算在其中一間房前停下,伸手敲了兩下。

  扣。扣。

  「刷」的一聲,老師的臉出現在房門之後,走廊上的日光燈閃爍不停,忽明忽暗。那引導者見著他,笑了一下,走進去不忘將房門鎖上。

  那引導者解開身上的灰色斗篷,披在一旁的椅背上,斗篷上的圖徽孤單地溶在陰影裡。現出曼妙的身材,甩了甩那頭黑色秀髮,她用那雙魅惑的眼神瞧著老師,豐唇微張,問道:「怎麼還不把那面罩解下,多難看啊!你把我當成那群曉明嗎?」不過語氣聽來,故作親暱的成份要大過於疑問。

  老師那經過面罩阻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想讓自己習慣目前的姿態,日後比較不會出洋相。」

  「說到這個,今天老師的演說還是那樣精彩,連我都不禁有一絲感動的感覺,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而禱告!』多感人呀,老師。」引導者抿唇笑道:「你怎麼會想到那句話?真是天才。」

  「偶然的靈機一動。對了,洛美,M有沒有什麼好消息傳來?」

  蘇洛美自然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很可惜沒有,在經由我們的教誨下,那些崇拜M的人已大多轉向正確的信仰了,少數那些則永遠離開了國度,只有不到二十個頑固份子還在國度裡四處游說,希望眾曉明能協助他們,一起找回M。」

  「哦,真是遺憾。」老師的語氣聽來一點也不遺憾。

  「不過在出示了M猥褻其他女曉明的證據後,那些頑固份子也死心了,乖乖地投向我們,他們之中有不少數人為了我們沒公開M的醜態這件事,而對我們抱持相當高的好感。他們大概以為,我們是因為不願讓國度瓦解,使其他曉明心碎,才會一直將證據藏到現在,根據『報告者』的監控,網路上甚至出現不少極力讚揚我們、隱隱責怪M的言論。」

  老師點點頭,在其中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我知道了,那麼M已經不成氣候了。那其他引導者呢,有多少人站在我們這邊?剩下的其他人又有什麼意見?」

  「有幾個較忠實的引導者同時也是報告者,他們提到其他引導者大多沒什麼意見,只要能夠維護自己的地位就好。不過有些狂熱份子還在懷念過去國度大肆擴張的時期,希望能加強宣教的行動……嘖,真傻,我們最近都被盯上了,還宣什麼教呢?還不如多舉辦一些文化和體育活動,加強正面形象才是。」

  「看來,報告者制度的設立確實起了不少效用,讓我們得以掌握國度裡的許多情報,未來這個工具大概也會派上用場吧。」

  蘇洛美惡意地笑著:「最好笑的是,有曉明以為這就是老師施行的神蹟,對國度的信仰更加深信不疑。」她看了一下時間,將椅背上的斗篷重新披上,又恢復那身引導者肅穆的裝扮,說道:「接下來是中部據點的感恩園遊會,差不多到出發時間了,現在剛好趕得上中後段,他們大概已等得望眼欲穿了,呵呵,但我還蠻好奇的,為什麼你總要把行程排得這麼剛好?」

  「不能讓他們太快見到,人對於容易到手的事物總是不太珍惜的,要一點一點地給,絕不能給得太快、太多。」

  蘇洛美感覺到老師在面罩後無聲微笑,打了一個冷顫,老師對人的洞見之深有時候使她又是仰慕又是畏懼。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師身後,出了那房間。

  啪啪。啪,啪啪啪。那盞日光燈仍閃爍不定。蘇洛美停住腳步,抬頭看了一下,只覺十分礙眼,心想明天定要叫人來換上新的燈管。她的目光剛移回老師身上,卻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叫不出聲來,啞啞地吐出呻吟。一個著灰斗篷的男人正揮著匕首,往老師的方向刺去!

  老師先一步閃過,讓蘇洛美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她感覺到身上重新充滿力量,忙大聲叫喚守衛的曉明來幫忙。

  引起一陣驚動後,那男人最後終被制服了。老師沒什麼大礙,不過肩頭已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來,不停滲著血。

  那男人還在不停嘶吼著。

  「你才不是M,你不配當彌賽亞!」

  蘇洛美氣不過,狠狠賞了他一巴掌,打完後手還顫抖著。其他曉明也狠狠地多踢了他幾腳。

  男人吐出一顆牙齒,還有一泡血液,這些沒能阻止他繼續謾罵下去。

  「將他帶下去吧,不要再傷害他了。這人被世上教會所煽動,他也是無辜的羔羊。」

  老師憐憫地看著他,彈了一下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盞日光燈忽然熄滅。

2 thoughts on “螢光(04) 第二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