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三部:逢魔(03)

玄妙第三部:逢魔(03)

  「要跟緊一點哦,這邊晚上都是暗濛濛的。我先帶妳走下風雨走廊。穿過風雨走廊就能到教師宿舍了,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至善樓』。」歸老師微笑。「哪,我幫妳拿一點行李,免得妳負擔太重。」

  程湘芸謝過後遞給她行李,跟在歸老師後頭走著,完全看不清燈光照不到的區域,心裡覺得有些可怕,不由得問她道:「走廊這麼漆黑,夜晚行走不太安全吧?為什麼不乾脆開走廊的燈就好,我們學校難道付不起電費嗎?」


  「雖然付得起,但也不能太浪費電啊,」歸老師腳步繼續向前,頭也不轉地對她說道:「何況,我們學校平時就規定學生、老師晚上不得隨意外出,這邊夜裡不會有什麼人,靠這麼一盞燈就夠了。」她在帶程湘芸的時候沒有任何一點遲疑,相當熟練,彷彿早就將學校的路記起來了一樣。

  程湘芸感慨道:「歸老師,沒想到妳才早我一個星期來,就把這邊的路線都記熟了。如果是我,大概需要一個月吧──」

  「因為晚上──」歸老師吐了吐舌頭,對她笑道:「呃,嗯,是因為我走多了。程老師可別妄自菲薄,要對自己有自信點,以後多走幾次自然就記起來啦。對了,妳怎麼會跑來這麼偏僻的學校?妳的家人都知道嗎?」

  藉著微弱的光芒,程湘芸大概知道她們穿過了一排排教室,但歸老師沒有多對程湘芸作介紹,也許是因為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到宿舍放行李。由於學校位處山上的緣故,走廊上吹著的風有些陰涼,又黑又冷的氣氛讓程湘芸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幸好現在還有歸老師陪她,比較能壯壯膽。

  「嗯……因為我從小的志向就是當老師啊,可惜沒考上正式教師,」程湘芸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剛好看到徵人啟事,想說可以先來碰個機會。」

  「真巧!我也是呢,教師職缺真的是太少了,還好看到了這間學校張貼的訊息──」歸老師提著燈轉身,眼睛帶著盈盈笑意,走下階梯,「我最喜歡教學生了。很久以前我被一個很棒的老師教到後,就下定決心以後也要當同樣的老師,我希望我的學生都能遇到一個好老師。」程湘芸腳步停了下來,站在階前仔細看著她,覺得好像找到了同伴似的,心裡好像有股暖流。

  「怎麼停下來了?」歸老師向前走了幾步,抬頭才發現程湘芸沒跟上。

  「沒,」程湘芸輕聲說著,一邊走下樓,「只是突然覺得妳跟我好像……」

  歸老師似乎沒有聽見,笑著要她快點跟上。

  程湘芸看到樓下有道燈光,走到一樓時才發現自己站在一道長廊上,強風不斷呼嘯而來,她還發現地板是由數塊彩色石頭所鑲嵌而成,非常漂亮。長廊邊則是一棟新造的紅磚建築,看起來應該就是教師宿舍「至善樓」了,一樓大門上有一盞大型的日光燈,大概就是剛剛看到的光源吧。

  「程老師,我們到了。」歸老師熄了那盞燈,將它放在至善樓外。「我們的房間在二樓,房號是207,我這就帶妳去放行李。」她一邊走著,一邊向程湘芸介紹:「一樓都是些工友住的地方,而從二樓開始就都是老師住的地方了,雖然房間並不怎麼大,但住起來還蠻舒適的,我住下舖,你住上舖。」

  階梯不如剛剛那樣漆黑,窗外還隱隱可見微弱的燈光,空氣中漂浮的灰塵被光照得閃閃發亮。

  兩人很快走上了樓,程湘芸注意到二樓跟一樓不太一樣,在走廊上可以清楚看見一間又一間的房間,她跟著歸老師沒多久就到了207,果然不怎麼大。折騰了一番,將行李放好後,兩人走到至善樓對面的親民樓,也就是這間學校的高中部大樓,飯廳就位於親民樓的地下一樓。

  通往地下一樓的樓梯是道優雅的迴旋階梯,才到門口,程湘芸就聽見門內一片鬧哄哄的,燈火通明,看來很多人都先來用餐了。

  「這裡平時就是這麼吵的,畢竟整間學校只有這麼一間飯廳,不管老師、學生或校長,都得到這邊來用餐,聊天算是這邊晚間少有的一項娛樂之一。」歸老師笑了笑,對她解釋,「希望妳很快就可以適應這種深居簡出的生活。」

  幾個穿著藍白相間制服的學生嘻笑著,從兩人身邊穿過,說了一聲「老師好」後,就竄出飯廳外。

  「那幾個是國中部的學生。」歸藏妙說。「高中部的制服是紫白相間的。」

  兩人剛走進飯廳,就看見黎校長與一群老師坐在其中一個圓桌前,黎校長似乎瞧見了他們兩個,笑著對他們招了招手,兩人移開椅子後坐下。黎校長看起來像是非常開心,連忙對其他老師介紹了程湘芸。

  飯廳內相當熱鬧,不時還夾雜著學生們的笑聲。

  程湘芸努力在餐桌上找話題與眾人聊天,想快點融入這個大環境。如果要在一間學校教書教得穩定,至少要能夠跟大部分老師表面上相處得融洽。這是她在實習時得到的寶貴經驗。她曾經看過一位教學認真、受學生愛戴,卻被其他老師排擠的女老師,最後那名女老師只能憂鬱地離開學校。

  學校這個圈子太小了,有什麼風吹草動一下就會被傳開;而社會這個染缸也太小了,特立獨行的人一下就會被斥為異類。有的時候問題跟能力優劣無關,人際關係才是真正的重點。

  她不希望自己有類似下場,自己只要能夠單純地教著書就好了。

  很快地,她就在餐桌上認識了幾個同樣教文科的老師,其中程湘芸印象最深的還是教地理的林老師,因為他跟程湘芸畢業於同一間學校,說起來還算是自己的學長。從眾人的介紹中,她得知林老師是個還沒結婚的男老師,滿臉鬍渣,戴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穿著一條褐色的短褲,看起來相當邋遢,在這間學校是待最久的老師之一,目前是一個高二班的導師。

  這樣一頓飯吃下來,程湘芸漸漸了解這間學校的大致狀況。

  原來這間學校因為前任校長找不到資金跟師資,曾長達二十多年沒有營運過,直到近兩年才又開始恢復招生,經過黎校長上任後,升學率一舉突破附近學校的兩倍之多;也因此,這間學校年資最老的老師也才四十多歲而已,不過這群老師都是黎校長從各地找來的精英,幾乎都畢業於名校。

  餐桌上,林老師嘆了口氣,眼神好像帶了點什麼情感,兩手端著麥茶向黎校長敬道:「真是多虧了校長,還好有您回到這窮鄉僻壤,否則我們學校的聲譽也沒辦法如此蒸蒸日上。」其他老師也紛紛端起麥茶,包括歸老師。程湘芸卻還搞不清楚狀況。

  黎校長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回道:「這哪裡的話,我只是希望為這所學校盡點心力而已。」然後也以麥茶回敬。

  又過了一陣子,由於其他人比較早來,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紛紛起身道別、準備離開。這時,歸老師才在程湘芸耳邊輕聲道:「黎校長曾經辭去國外名校的職位跟高薪,就為了要回來重新整頓這所學校,據說她以前曾是這裡的校友,對學校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其他老師也都很敬佩她。」

  程湘芸在臉上表現出「原來如此」的神色:「真了不起。」

  「是呀,我也這麼覺得,不過……」

  歸老師微笑,頓了一下後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自顧自地夾菜。

  程湘芸不知道她有什麼顧慮,但看著眼前已經有點冷掉的飯菜,程湘芸感到有些愧疚:「真抱歉,都是我動作太慢,害妳也要這麼晚才能吃飯。」

  「這沒什麼,我不會介意,妳別想太多了。」歸老師說,然後又問她道:「不過,妳打算一直這樣叫我『歸老師』下去嗎?這稱呼很生疏呢,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我也可以直接叫妳的名字嗎?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吧?」

  程湘芸點了點頭,表情有點尷尬:「當然是,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聞言,歸老師愣了一下才笑道:「真是的,原來是我自己忘了。我叫歸藏妙,叫我藏妙就可以了。好嗎?湘芸。」說完,她伸出了一隻手。

  「好的,」程湘芸羞澀地說,與她握手。「藏妙。」

  歸藏妙是她在這所學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那麼我們繼續吃吧,再晚飯菜都要涼掉了。」

  歸藏妙笑說。

  忽然間,鐘聲響起,飯廳的燈光也熄了幾盞,程湘芸看了看時間,才知道現在已經八點了,原本鬧哄哄的談笑聲不知何時已經蕩然無存。相較於剛剛的人聲鼎沸,現在的飯廳在眾人離去後卻變得異常蕭索,或許熱鬧跟淒涼二者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她如此想著。

  然而,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感嘆上,因為在那一瞬間她看見了──

  她看見了他。

  他站在飯廳的一角,燈光所照不到的昏暗的一角。

  程湘芸詫異地瞪大了眼,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他的臉昏暗而蒼白。

  他正對她笑著,用他帶著痣的眼角,用他蒼白的面孔,還有那抹微笑,那抹無論如何都無法從程湘芸記憶中抹煞的詭異微笑。那個原本跳樓死亡、卻又離奇消失的學生正對她笑著,如今他正穿著一套藍白色的制服。

  「怎麼了,湘芸?」但歸藏妙卻像完全沒有察覺到那名學生一般,只是好奇她在注意什麼的樣子。

  程湘芸無暇跟她解說,她只能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難道這一切不只是自己的幻覺嗎?這名學生的出現讓她無法再用同樣的藉口說服自己。那這一切到底又該如何解釋?

  只見那學生慢慢走出黑暗,走向程湘芸跟歸藏妙。

  他要過來了!程湘芸突地倒抽了一口氣,拿著筷子的雙手有些顫抖。

  「到底怎麼了?」歸藏妙覺得有些奇怪,拍了拍程湘芸的肩:「妳怎麼不回答我呢,湘芸?妳看到什麼了嗎?」

  程湘芸幾乎感到窒息,她覺得胸口很悶、心跳跳得很快,而自己完全喘不過氣來,努力使盡力氣,才終於能夠從口中吐出兩句話,然後她發覺自己再也沒有任何力氣,連開口都無法。

  「他是誰?」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他要過來了。」這是第二句。

  歸藏妙用著疑惑的眼神看她,在程湘芸這兩句話還沒得到回應之前,那學生已經走到餐桌前,相當有禮貌地對兩人說道:

  「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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