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第四部:床母(43)

玄妙第四部:床母(43)

43

  半空中,鬼車左手捧著那顆深紫色的光球,紫黑色的光芒從中透出,波紋橫流,映在她那張小臉上顯得份外醒目。她半瞇著眼緊緊盯著張玉,對方正護在抵瑤後人的身前,以免自己對她突下毒手。太天真了,那位抵瑤的後人確實是可恨沒錯,但眼前這位讓自己吃盡苦頭的年輕仙卿,自己也決計不會讓她好過;更何況,只要能夠先滅了她,還怕抵瑤的後人跑遠嗎?她看得出來,對方已經昏厥過去,要收拾她還不是分分秒秒的事情,不是嗎?

  如今鬼車甚至連蓄力的時間都不需要──她早在方才便聚集了此處的能量,現在只消輕輕一揮,將光球丟出,這裡就會成為這位年輕仙卿的葬身之地。

  「妹子,」鬼車笑得歡快,眼裡藏著濃濃恨意,她最喜歡死前戲弄對手的時候了。「風水輪流轉,説的就是這一刻吧?」

  可能的話,她希望能慢慢地凌遲對方,以解心頭之恨,但為免夜長夢多,還是乾脆點殺了她就好,最多拘了魂帶走就是。這麼年輕便會御雷的仙卿,想必魂根的滋味一定比墓埔坑社神婆的要好。鬼車香舌在唇邊轉了幾圈,貪婪地想著。説不定自己的傷勢會完全復原、更勝以往也不一定。

  張玉默然無語。她雖然絕望,但還沒到完全放棄的地步,不想將多餘的力氣花在這上面,可是渾身的靈力少得可憐,就連驅動一張符都很勉強,更別説要接下鬼車的攻擊了,她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了,除了──

  張玉一咬牙,唇角溢出一小角鮮紅,身上隨即爆出無窮氣勢。

  鬼車察覺到動靜,立時咯咯笑了起來,「精血化靈?唷,看樣子是舌尖血吧,妹子,妳剛才引天雷時也借助了一次吧?我倒是要看看妳還有多少精血可以這樣揮霍。」她講著,語氣益發陰柔:「更何況,即使是如此,妳也不一定接得下來這招。我是很虛弱沒錯,但情況還是比妳好太多了。」

  張玉心裡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默不作聲,繼續勉力堅持著。妳以為我只剩這點招式了嗎?她想,只要肯付出更多代價,不是不能扭轉眼前的局面。但那樣的決定,自己又怎麼敢下?那本不應成為自己應敵的一個選項,它是不應該被使用的秘法,引天雷之所以成為諱莫如深的神祕道術,主因是其施法門檻太高;然而,自己還知道一個名副其實的禁術──口訣鮮為人知,但幾乎沒有施法阻礙,只要掌握到訣竅就能輕鬆施展開來。

  一個道術之所以會成為禁忌中的禁忌,就是因為大家都做得到,卻又無法承擔其後果,比如養小鬼,又比如說──

  刺激魂魄潛力。

  施法過程中,溝通天地之後,就由魂魄負責提供施法時的靈力支持,所以,理論上只要能多從魂魄汲取一些能量,就能施展超乎自己水準的道術,或是提高威力、精準度等。道門中的有識之士認知到這點,紛紛自此入手,研究提高魂魄的能量供給速度,或是靈力的運用效率,希望用一樣的靈力做更多的事,然而他們成果甚微,付出與收穫完全不成比例;直到明朝末期,一名殷姓的道士自當時民間富紳的高利貸放款行為得到靈感,才算由旁路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的構想十分單純,既然在效率上面無法改進太多,那就從供給量下手。反正道術中也有數個近似用舌尖血增幅威力的技巧,把這些原理結合在一起,便能無所不用其極地透支魂魄,一口氣取得比平常要來得多的能量。在他的預想中,這個構想一旦化為現實,定會成為《道藏》中最廣為人知的篇章。

  他確實是成功了,這個俗稱為「九出十三歸」的法訣可令施法者短時間內聚集龐大的靈力,但卻要付出不可逆的後果──那些增幅技巧彼此疊加下,使得魂魄嚴重受創,那位殷姓道士一生中只施展了兩次九出十三歸,便神智受損,徹底淪為廢人。

  「九出十三歸」本就是古代形容借高利貸血本無還的下場,得到了多少,天道終會叫你連皮帶骨地吐出來。

  最後,《道藏》只記載了這項道術的名字,其餘口訣皆不予以錄入,列入道門二十大禁術。

  基金會自殷姓道士後人手中得到了這段口訣,供每個仙卿修習,作為玉石俱焚的最後手段。張玉自不例外,在進入基金會後也獲悉如何施展的方式。與鬼車應對下來,她知道單憑舌尖血等小手段無法奈對方何,然而,天雷抽走了她最後一絲元氣,她只能孤注一擲,設法榨取魂魄的潛力。

  這回不只要拼命,還要拼著魂魄毀損、不入輪迴的風險!

  張玉從袖中捏出數根寸短的銀針,毫不猶豫地依繁複的手續一根根扎在後腦和太陽穴上──就連扎根的手法也是那樣平凡無奇,任何人只要拿到口訣,都能依樣畫葫蘆──一瞬間,感受力爆開了火花,她感到眼前情景忽地變得明朗起來,一花一木都那麼生動,色彩鮮明,層層迭演,雙瞳的敏銳度提昇了數十萬倍,在她眼中,飛塵不只是飛塵,還有無數個組成的細小粒子,它們的運動軌跡一目了然。再沒有一刻比現在的思緒還要清晰、還要快速運轉,原先還混沌不明的腦袋霎那間就想到十來個可以用於此刻的解決方案。

  張玉心中充滿不可抑制的亢奮,彷彿自己什麼都想得到、什麼都做得到,她是無所不能的!

  這就是九出十三歸的魅力!

  她想大笑,但隨即又暗自警醒自己,沒讓這種心態持續太久,借貸的時候越開心,還利息的時候就相對地越痛苦。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能用最短時間處理好這一切,將代價降到最低。

  她強壓下奔騰的情緒,再次施法引導天雷。手指靈動地擺動,彷彿敲著鋼琴鍵般似的,這回要比上次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幾乎瞬息之間,風雲變色,散去的烏雲又重新聚合到了一起。不夠,還不夠……還要更快一些!沒有時間了!張玉在心底吶喊,血液瘋狂奔騰,身上甚至散發著驚人的熱息,雖然她無暇顧及鬼車的心情,卻也猜想得到對方在發現她的意圖後,會有什麼打算。

  她猜的一點都沒錯。

  「不可能!妳怎可能還有力氣引動天雷,這、這不可能──」鬼車失去了原本的鎮定,駭然道:「妳到底用了什麼術法──」

  「妳覺得我可能會回答這個問題嗎?」張玉哈哈大笑。

  看著張玉的舉動,鬼車先是瞪大了眼,渾身浸了冰水般寒浸浸的,沒料到竟然有人可以連續引動規模這麼大的天雷,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活了這般久,鬼車從未見過這類情況發生。緊接著,她立刻意識到這舉動背後藏著的意義,還有自己即將面臨的危機,她承擔不起再挨上一次天雷的代價了。鬼車又驚又駭,情急之下,揮動剩下的那隻左手,拋出那顆深紫色的光球。

  同時間,張玉也成功聚攏天雷,只要自己再次以木劍引雷,這一切就將結束。張玉手持木劍,流暢地在身前劃了一個圓。

  在揮下木劍後,也許自己將再不復具有成為仙卿的靈力。張玉想。

  因此,她猶豫了片刻。

  而事情就是在那瞬間發生變化的。

  光球吞噬了它一路上所經過的任何事物,直直朝張玉射去,而她揮劍的動作也進行到一半,一切就發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

  接著,什麼都靜止下來了。

  「咦,怎麼回事?」張玉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再揮動木劍絲毫分寸,登時大驚失色,天雷失去了指引,只是在頭頂上不斷轟鳴,遲遲不肯落下。另一方面,鬼車拋出的那顆紫色光核也如薄冰碰上了烈火一般,只發出「嗤」的一聲化為青煙,完全消散,就像是存來都沒存在過一樣。

  「妹子,好久不見呢。」

  一道充滿魅惑的聲音從高空傳了過來。

  「什麼人?」

  張玉一驚,忙抬頭朝天空看去,耳邊還聽見鬼車一邊顫抖著聲音道:「妳……您……您怎麼會在這……」只見烏雲壟罩的高空處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再仔細瞧去,只見那人同樣罩在一身斗篷中,與成年女性模樣的鬼車長得一模一樣,似是同一個模子映出來的。對方眼神似笑非笑,先是看了鬼車一眼,接著目光又朝張玉身上掃過,她只覺渾身失卻力氣,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雙腳不自覺打起顫來。張玉打心底興起一股無法與對方抗衡的絕望感,即便是現在使出了九出十三歸的自己,也絕不是她的對手。

  「是張玉妹子吧?」那女子瞇著眼,用好聽的聲音道:「初次見面,久聞大名了,『我們』是『報喪鳥』,我是渡鴉。」

  「我們」?意思是,除了眼前這個女子,還有其他報喪鳥的存在?張玉忽然福至心臨地想到,眼前這位才是逼誘瞿善隱的那女子。

  渡鴉像是對她的反應感到很滿意,點了點頭,然後又將目光投向臉色發白的鬼車,柔聲道:「不要反抗了,想必妳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她慢慢從高空降下,斗篷卻紋風不動,顯得詭異莫名。

  鬼車牙關打顫,顯然恐懼到了極點,卻還是不甘心地說:「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渡鴉兩眼瞳孔發出刺眼的銀色光芒,尖聲大笑。

  「沒有關係?妳啊妳,真以為自己是聲名赫赫的鬼車?」渡鴉說著,眼神充滿輕蔑:「呵呵,只不過是我當初分出的一縷分魂罷了,碰巧經過一段時間產生了自己的靈智,忘了當初佈置給妳的任務,還敢如此大放厥詞。放心吧,我今日就要將妳收回體內,那才是妳真正的歸宿,相信妳也會覺得很榮耀的。」

  「我有了靈智,就已經不再是妳的分魂了!」

  聞言,鬼車又怕又怒,恫嚇道:「我早不是當初手無縛雞之力的分魂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次見面再分勝負。」

  說著,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甩動左腕,撕開一大片黑色裂縫,就要遁入其中。說時遲那時快,渡鴉只是輕描淡寫地「哼」了一聲,鬼車和張玉便不由得痛苦地摀住雙耳,跪倒在地上,緊接著那道裂縫重新關閉起來。光用聲音,就能影響空間法則……張玉駭然已絕,一邊痛苦地想著,這已經超乎術的境界了,已經可以稱為「道」了。

  渡鴉又撥了撥瀏海,重新梳理髮型,身上的黑色斗篷卻似活物一般蠕動、延長,倏地像是一雙大手般將沒有抵抗能力的鬼車給捲了回來。

  「妳想做什麼!」

  鬼車那副小女孩的身子給黑色斗篷捲得高高地,只能無助大喊。

  渡鴉還是帶著那抹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替自己抹了桃紅色的唇彩,「早在多年前知道妳派不上用場時,就一直想把妳收回體內了,要不是基金會那群人多事,將妳鎮在此處,哪能容妳到今日呢?與其稱妳為妹子,不如說是女兒更貼切……」她的笑容讓人見了發寒,那雙眼完全帶任何感情,「女兒啊,為了妳的母親乖乖奉獻吧,當初是我賦予妳血肉的,如今收回也稱不上過份,是吧?」

  黑色斗篷將鬼車綑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她眼裡的景象也越縮越小,鬼車奮力爭扎著,仍沒半點用處。

  「……不,我才不是……卑微的分……」

  還沒說完,斗篷忽地收緊,她便發出幾聲慘叫,身軀被斗篷給完全吞噬。

  下一刻,渡鴉身上的氣勢陡然高漲,完全壓倒了密境結界存在的一切事物,所有景物都彷彿被這股氣勢所吹飛般,瓦解成微粒。她先是低聲笑了幾下,接著旁若無人般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玉跪倒在地,看著渡鴉此刻的狀態,心中存在的那股微弱的希望火焰被頓時澆熄。稍過半晌,她聽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才剛升起疑問,眼角餘光處便瞥見一對人影衝上前去。

  只見兩把作工精緻的木劍朝渡鴉劈去!

3 thoughts on “玄妙第四部:床母(43)

  1. 很喜歡作者的玄妙系列 想當年第一次看你的小說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哈哈 那時候黃泉路才剛出呢!期待第五部噢~

  2. 嘿啊是的我已經高中了 突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哈哈 當時還特別把作者名字記起來 國中一看到作者名字出現在架上就二話不說把「逢魔」買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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